第十八章 落花有情,而流水无意

  只半柱香光景,丫鬟便急急再来寻苏辞君,似受了惊吓般,巴掌大的小脸毫无血色,“太子妃……太子妃唤青妧姐姐前去。”

  苏辞君见她这般慌张,欲问发生何事,细想又作罢,身侧傅鸣春眸子一弯,但笑不语。

  待赶至罗浮巧闺阁,见顾长宁负手立在窗边,神色清冷,心中便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傅鸣春昨夜将罗浮巧带回丞相府时,已替她除去体内余毒,亦驱了风寒,只那青丝仍是染白大半的模样,衬得神色憔悴。

  苏辞君行了礼,步至榻边坐下,“太子妃唤青妧所为何事?”

  罗浮巧执过她手,眼眶泛红,声音难藏哽咽,“青妧,莫再唤太子妃了,你自牢中带走我是死罪,往后该如何是好?”

  这般一提,倒叫苏辞君怔了怔,“太子妃……小姐不必担心,太子殿下不会将事做绝的。”

  那人若当真那般狠心,昨夜便不会放她离开了。

  “不会将事做绝?”罗浮巧眸光黯淡,“即便他予我生路,父亲辅佐他多时,他不得皇位誓不罢休,决不肯辞官远走,而待他君临天下,又可会感念昔日恩情?”

  “世事难料,人各有命。”苏辞君声色低沉几分,“丞相如此选择,必然预测过后果。”

  罗浮巧默然良久,目光探向窗边身影,“那我今后又该是什么身份?”

  苏辞君随她去望那白衣似雪,恍然间又当作是山上那人,眉心一痛,“不管太子殿下如何解决此事,小姐与画师皆要一同离开束幽,另寻地方安顿。”

  顾长宁闻言蹙了眉,甩袖回身,“若要离开,只叫罗小姐离开即可,我不会走。”

  罗浮巧虽知晓他必然是如此反应,仍稍有不甘地轻咬下唇,一双凤目盈了泪光,便垂下眼帘自欺欺人,“长棘既如此说……”

  话方说至一半,便被苏辞君截了下来,“小姐毕竟是画师的救命恩人,知恩图报为人之根本,难道画师忍心让小姐独自流浪在外?”

  顾长宁被噎住,目光凝着苏辞君,神色复杂,“青妧!”

  最无奈,落花有情,而流水无意。

  苏辞君望着那双澄澈而多情的桃花眸子,逐渐褪去痛苦与纠缠,最终只剩冷冽,俊朗面容似镀上一层寒霜,未再言语,大步而出。

  榻上罗浮巧侧过身去,不肯叫人瞧见脆弱,却已是泣不成声,“别难为他了……”

  苏辞君心下哀叹,柔柔抚过女子轻颤不已的后背,“画师只是心结未解,待青妧再多劝几回,自然便会想通了。”

  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又要如何……苏辞君眉脚蹙起,想起傅鸣春来。

  替罗浮巧掖好锦被,苏辞君起身追出门,却见顾长宁立在廊边,似候着她般,口吻稍带疏离,“你明知晓我只钟情辞君,方才为何非将罗小姐托付于我?”

  原来再是温柔之人,亦有尖锐不可触碰。

  苏辞君将门关紧,银雪折了日光稍有些刺眼,叫眼前人看不真切,“是,青妧知晓,然情义两难全,逝者已逝,顾画师何苦再独自纠缠?”

  此话似是言重了些许。顾长宁长睫轻颤着,缓缓垂了眼帘,“独自纠缠……我亦是该死之人,苟活至今,无非是揪着替她复仇的信念,你可是要叫我忘了她?”

  那问句极轻,轻得恍然,却也极重,重得心窒。

  苏辞君抬手攥住胸前衣襟,摒住愈发急促的喘息,“画师若不肯与小姐一同离开,青妧不再勉强,但请画师……务必保重自己,莫做傻事。”

  顾长宁察觉苏辞君面色苍白,上前欲搀住她,被轻轻推开,“无妨,旧疾罢了。”

  他思及初见之景,张了唇正要细问,又闻得她断断续续问道,“小姐与画师独处时……可是彻底向你表明了……她心意……”

  顾长宁蹙起眉,“她道如今她再不可能为太子妃,问我究竟如何看待她。”

  “你与小姐……说了重话?”苏辞君心窒得紧了,意识愈发迷离,脚下一软,半跌着靠进顾长宁怀中,这一撞清醒了些,强撑起来,“画师见谅……”

  这一声见谅叫顾长宁怔住。

  他怀中梅香浅淡,苏辞君隐约生出贪恋,无意识又跌回去。

  她从未如此心安理得地被他轻轻拥着,亦不管他如何心猿意马,张唇要唤出他名字。

  偏是此时,傅鸣春现出身形,自顾长宁怀中接下那快要露馅的人儿,唇角轻勾,笑意浅淡,“大抵是昨夜未睡好,画师莫见怪,我这便带她回房歇息。”

  后者心难平静,稍稍点头,折了身快步离去。

  那梅香忽地透出一缕茸香味道,苏辞君柳眉微蹙,当是错觉,细声唤道,“长宁。”

  幸而是落入傅鸣春耳里,才好气定神闲地打量起她此时模样,深不可测的双眸流露出丝丝柔情,“你就拿我当善后的来使罢。”

  而她恍然听见他带着浅淡笑意的声音,冰凉手掌抚上她脸颊。

  他道,“纵然反劫不复,我亦陪你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