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无关生死,无关有无来世

  美人梅下立美人,梅自芬芳人绝尘。

  顾长宁方勾勒出那纤细轮廓,忽闻得身侧傅鸣春低低吟道:

  “梅花寒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一晌凭栏人不见,鲛绡掩泪思量遍。”

  不禁蹙了蹙眉,“这梅初开,正入盛时,傅公子怎生凋零之意?”

  “花开必有花落,如世间万事,皆有因有果,有始有终。”傅鸣春道得严肃,眸中却闪过促狭笑意,食指微勾,树下人发间绸带便入了他掌心。

  如云青丝瞬时散开,顾长宁只以为是功夫了得,心下赞叹。

  苏辞君怔了片刻,折身走来,“堂主这般年纪,还整日没个正形。”

  语气似是轻嗔,说罢自他手中拿过绸带,将发在脑后松松束起,傅鸣春欲还嘴,正巧此时府内丫鬟匆匆赶来,向三人行了礼,半喘着道:

  “太子妃方才醒了,道是要见长棘画师,请画师速与奴婢前去罢。”

  顾长宁神色沉了几分,搁下手中笔,甩开衣袖,“看来这画还得先欠着,青妧可要随我前去?”

  “不了。”苏辞君浅浅摇首,“太子妃既未唤我,便是想与画师独处。”

  顾长宁一声叹息被风带去,未再说什么,拂开两袖随丫鬟步出西厢庭。

  傅鸣春冁然而笑,挥袖间那宣纸上的轮廓便自成佳人绝貌,亭亭玉立,“你总这般善解人意,却为何看不开执念?”

  苏辞君欲拿过那画,被他藏入袖中,便收了手,“当局者迷,便是这个道理。”

  “我许你重来一次,你本是旁观者,却又自己跳入局中。”傅鸣春上前轻拂去她发间落雪,“甚至将我一道牵连,让我不知你究竟倾心于谁。”

  他那动作亲昵而自然,指尖冰凉,白衣胜雪。

  苏辞君心窒,双目晕开血红,口吻自嘲,“倾心于谁?我亦不知了,是不理尘世的守山郎,还是杀我满门的太子殿下。”

  傅鸣春蹙了眉,又替她掩去,“顾长宁又如何?”

  苏辞君敛好动情,“是我欠他,终只是愧疚,无关情爱。”

  “到底当真只是愧疚,无关情爱。”傅鸣春手腕一转,掌心摊开,赫然一朵桃花,“或是你自欺欺人,刻意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再晃眼,那桃花已变成一方丝巾,边角绣着她名。

  苏辞君细眉微拧,“你这般动摇我是为何?我倾心于谁,与你何干。”

  傅鸣春轻笑,朝掌心吹了口气,丝巾成雪,翻手之间便坠地碎开,“当局者迷,亦是这个道理。孽缘是你自己种下,才生生世世皆在重蹈覆辙。”

  苏辞君难以理解他话中深意,眉拧得紧了些,“孽缘……是我与长宁?”

  “如你执念于那人,他执念于你。”傅鸣春并未打算说透彻,“你三人反复纠缠,唯有其中一人先放下,这孽缘才断得了。”

  苏辞君听懂些许,不免生了怒气,“这便是你的旁观者清?”

  傅鸣春笑着伸手来抚平她的眉,“是我说对了,你才会这般反应,不是吗?”

  “长宁眼中,我是已死之人。”他方收回手,苏辞君眉又蹙起,“既然这般,他怎会还放不下执念?”

  “瞧你此时何等糊涂。”傅鸣春敛了笑意,“你忘了你是因何重生?”

  因何重生,因执念,她竟忘了,此物无关生死,无关有无来世。

  苏辞君默然良久,自袖中拿出那块令牌,深夜惊醒,她总将它牢牢攥在掌心,硌出红印,每触碰那染血二字,便似能瞧见他冰冷双眼。

  如同越过极长极长的年岁,从温柔到深情,从深情到绝望,最终寒入骨髓。

  “那我又能如何。”

  “只要你未真的死了。”男人口吻生硬些许,“你对顾长宁那所谓的愧疚之情,便不会终止。”

  苏辞君一怔,“那是要我以命相抵?”

  “你怎么不想。”傅鸣春稍眯起眸子,“血债血偿,情债情还。”

  “……可太子妃爱慕着长宁。”苏辞君咬唇,颊上染了几分急色,“若能让他二人成对,难道不也是一件美事?”

  傅鸣春伸手捏住她下巴,往上抬了抬,“我还头回见你这般不从容。”

  苏辞君拍开他手,稳下情绪,侧身躲过男人偏似审视的目光,“我与长宁绝无可能,且太子妃那般深情,假以时日,他必会动容。”

  “世间事无绝对。”傅鸣春声色微沉,将双手背至身后,“你若当真想斩断这孽缘,便不该有这般多的顾虑。”

  怎能没有顾虑?她欠下债已足够多,绝不可再自私。

  “当下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苏辞君侧目望梅,透过花枝缝隙,又望见远山,银雪浓雾,旧人依稀,“若我杀了那人后,还可全身而退,再思量儿女情长。”

  只是这世间若无了他,她活着意义又何在。

  如唯有不爱他,方可了结这前生今世,爱恨情仇,她怕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