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露华浓

  “娘娘,今日傅嫔倒是奇怪。”

  素虞拿起一颗选好的蜜饯,轻轻地递给了侧卧在美人榻上的凉成秋。

  凉成秋点了点头,却放下了蜜饯:“平日她可不是这般的。”

  说罢揉了揉鼻梁,皱眉道:“婉婕妤今日答应的也甚为爽快。”

  素虞的手不自觉的一抖,手中的蜜饯盘掉下去了一两颗,凉成秋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

  “奴婢突然想起昨夜未让沽玉准备今日用的香料。”

  凉成秋摆了摆手:“罢了,我今日头痛,用了那东西更该难受了。”

  素虞低声应了句,便再无他话。

  几日后,凉成秋头痛难耐,宫中和选秀事宜皇上交由婉婕妤处理,让她安心养病,并时常来照顾凉妃,一时间,凉成秋风头无两,连有身孕的王昭仪都不敢与其争锋。

  数月后,选秀。

  她身体已经好转,陪着皇上和婉婕妤去点选秀女。

  “正四品顺天府丞之女刘氏,撂牌子赐花。”

  “从四品国子监祭酒之妹上官氏,撂牌子赐花。”

  “正二品湖南总督之女白氏,留牌子赐香囊。”

  一上午,选出了三四位美人,凉成秋已然觉得旧疾复发,身体不适,却隐隐觉得有事发生,不敢离席,只得强忍。

  只听得唱礼太监尖声道:

  “正一品安阳长公主协其女,孟氏到。”

  “从一品诰命太夫人协其孙,安氏到。”

  “正一品镇国大将军夫人协其女,薄氏到。”

  “从一品内大臣夫人协其女,王氏到。”

  凉成秋猛地抬起头来,这些,都是皇后母家的规格啊。凉成秋咬着有些发白的嘴唇,看向旁边的皇上与婉婕妤,前者正襟危坐,似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而婉婕妤则是看着凉成秋笑了笑,问道:“凉妃娘娘觉得哪个好?”

  皇上也看了过来,笑道:“朕母后去的早,你们两个也算是后宫里较为懂事的了,朕选后自然是要看看你们的意见。”

  凉成秋看着皇上,眉眼间都是不可置信,从那句“朕选后”开始,她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像是麻木一般的道:“都很好,都很好。”

  然后就再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头有些麻木地看着台下的几位美人,仔细看,眼睛已没了焦距。

  两个月后,正一品长公主之女孟氏被选为新后,赐凤印,凤玺,赐居钟华宫。

  新后入宫,帝甚为欢喜,大封后宫。

  凉妃晋为贵妃,赐号宸。

  王昭仪晋为妃。

  婉婕妤晋为昭仪。

  “凉儿,快来念书,不然一会尚书大人又要骂你了。”

  “凉儿,这个花灯你喜欢么?我亲手给你做的!”

  “凉儿,我喜欢你。”

  “凉儿,我定向母后说,娶你。”

  “凉儿,母后给我要了一个妾室,不过我还是只喜欢你。”

  “凉儿,父皇,父皇他……对不起。”

  “小姐,小姐,皇上他要接你入宫,你是他的妃子啦!”

  “爱妃,你可欢喜?”

  走马灯似的回忆席卷而来,从前凉儿想要的,从来就只是你的一句喜欢。但入了宫后,便知这六宫之中,多少人都听过帝王深情或假意的喜欢,于是凉儿便贪心地想成为你身边的那个人,陪你共沐风雨,陪你看着大好河山,想听你唤凉儿为最寻常人家的“娘子”,此刻凉儿才懂,我终究只是帝王家的妃。

  是了,凉成秋的红尘,看遍了。

  不如青灯古佛去,再不见世间欢欢喜喜。

  “娘娘,不可啊,这青丝一断,可是大罪!”

  素虞焦急地看着一脸肃穆地坐在铜镜前的白衣美人,凉成秋笑了笑:“素虞,你若当时知道是此般光景,可愿意拉我一把?”

  素虞瞬间白了脸色,几乎昏厥地想到,娘娘,知道了。

  “奴婢……”

  凉成秋看了看镜子里脸色发白的侍女,一阵自嘲:当初我愿意在雪地里拉你一把,你为何不愿意在这深宫中帮我一把呢?

  说是真心错付,倒是错付了两人罢。

  这样想着,凉成秋愈觉得凉薄,镶金剪刀眼看就要落下一缕青丝。

  “凉成秋!”

  心心念念的男声来了,可此时的凉成秋却生不出一丝欢喜,年轻的帝王沉着脸色,夺下她手中的剪刀。

  她转身笑了笑,笑中带了太多的惨淡和绝望,让从来都是冷眼看着世间的帝王慌了阵脚,他终究还是个只有二十四岁的青年,所爱之人的绝望,他无力承担。

  只能最后落下一句:“你若是做了什么事,也该想想你的母家。”

  拂袖而去。

  凉成秋脱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是啊,她的母家,她年老严肃一心为国的父亲,年轻气盛征战沙场的哥哥,年幼无知单纯懵懂的弟弟。

  这天下,是他的。

  自己的命,从来不是由自己。

  “娘娘,梳洗罢。”

  她没有再看身后的素虞,无力地抬起手。

  “凉儿。”

  自从那日起,皇上甚至没管新后的面子,几乎夜夜宿在永宁宫,夜夜笙歌,抵死缠绵,他从未怕过什么,只是凉成秋那日的笑容太过枯瘦,他只有无尽的占有,方能告诉自己,凉成秋还在自己身边。

  皇上啃咬着凉成秋细腻如白玉的脖颈,身下的抽插愈发用力。凉成秋难耐的发出像是呻吟又像是求饶的呢喃:

  “唔。”

  “凉儿,你喜欢我么?”

  “唔啊!”

  “你记住,凉成秋,只能喜欢苏景宸,生生世世。”

  凉成秋已然脱力,迷迷糊糊地睁眼,年轻帝王眼中的偏执与狂热在一瞬间灼伤了她,下一秒,她便被席卷而来的快感与困倦冲昏了头脑……

  晨昏定省,钟华宫。

  孟皇后皱了皱精致好看的眉毛,原本端庄恬静的脸上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痛恨与厌恶:“宸贵妃呢?还未来?”

  “娘娘可不知道,宸贵妃伺候皇上,可是辛苦了,那能起来呢?”

  王妃诞下一女后便失了宠爱,原本唾手可得的高位与宠爱却都被眼前的女人和凉成秋夺走,她怎能不恨。

  一旦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便会做出些鲁莽的事情。新后刚入宫,人脉不广,又年少可欺,王妃便总说些风凉话,可她忘了,怎么年少,孟皇后也是皇后,六宫之主,此时的隐忍,不代表她王妃便可以肆无忌惮。

  孟皇后冷笑了一下,没有理会眼前没有头脑的女人,轻声给身旁的侍女吩咐着些什么。

  “宸贵妃到!”

  唱礼太监的声音一下子勾起了所有女人的注意力,凉成秋从新后入宫那日起便不出宫门,也不接见其他宫嫔,一时间,倒也是两三个月未见了。

  孟皇后在殿选那日远远的看见了当时还是凉妃的凉成秋,只是觉得身形窈窕,声音也颇为清丽悦耳,也未见过真容,一时间不免好奇。

  “多日抱恙,未来拜见皇后娘娘,臣妾今日特来谢罪了。”

  凉成秋身着一袭淡青碎花镶边青雀宫装,盘着松松的坠马髻,配上几朵月白山茶玉簪,迎着她那双笑得甜甜蜜蜜的月牙眼,白如玉的肌肤,朱唇轻启,莲步微移,一时间,像极了神宫仙子,竟教孟皇后和新入宫的几位小主看呆了一瞬,其他宫妃也是以前见过凉成秋的,但亦觉得惊为天人。此刻,也不免暗暗咬牙。

  孟皇后愣了愣,连忙道:“皇上已与本宫说过,宸贵妃身子不太好。”

  暗自心想,也是这个美人了,若是其他庸脂俗粉,这般占了皇上的心意,才要称奇。

  凉成秋恬淡地笑了笑,恭敬地请了安,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心品茶,不再多言。

  孟皇后等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一向听闻宸贵妃虽然貌美似江南水乡画舫上的佳人,但却是笑里藏刀,不好欺负的主儿,此刻如此,竟叫一群人使不出话来,倒是形成了一室诡异的安静。

  而这事情的原主儿却还是一副两眼不闻窗外事的样子,细心品茶。倒是原来一直安静不说话的婉昭仪笑了笑,温声道:“娘娘不出门这几月,倒是变得更可人了,怪不得皇上那么喜欢。”

  众人经了婉昭仪的提醒,方才想起来这可是惹得她们无宠的仇人啊,倒也一个个开口说话了。

  王妃早就与凉成秋积怨,此刻巴不得把这个人弄的下不来台,好好煞煞她的威风,便忙着接话道:“喜欢是喜欢,可终究上不得大台。”

  见凉成秋没有答话的意思,之前与凉成秋有过节的傅嫔也忍不住跟着道:“也是,毕竟皇后娘娘可是安阳长公主的嫡女。”

  不经意间提起了孟皇后,孟皇后一时有些尴尬,毕竟自己虽是嫡女,可安阳长公主御夫之术太差,又没有实权,自己在家过的日子,实在是不比庶女好太多。

  虽然此事这些人都不知,可孟皇后还是微微沉了脸色,没有接话。

  “嫔妾倒看宸贵妃神似天宫仙子,气质雍贵呢。”

  说话的是新进宫的吴良人,她父亲是凉成秋父亲科举时的故交,此刻来帮凉成秋说话,倒也是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