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烛花重

  白露亥时,永宁宫。

  夜已深,众妃嫔料想帝恩难成,便陆续落了灯,唯独离养心殿极近的永宁宫依然灯火通明。

  略显奢华的永宁宫暖阁贵妃椅上,侧躺着一位华服美人,青丝略散,美目微合,想是躺了许久,衣领里露出一点如白玉般细腻的颈子来,再加上微微闪烁的灯火,甚是撩人。

  旁边候了许久的侍女看了看夜色,踌躇了一下,然后俯下身子,凑在美人耳边轻轻唤道:“娘娘,娘娘。”

  美人慢慢睁开了眼,美目中似乎有些懵懂的颜色,转而侧卧着身子,纤纤玉手摩挲着椅子上细腻的扶手,轻声问道:“几时了?”

  声音温柔如水,倒也不负这好颜色。

  “回娘娘,已经亥时一刻了。”

  美人顿了顿,示意拿茶来,然后看向通报太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皇上宿在了哪里?”

  通报太监低了低头,有些胆怯地回道:“回凉妃娘娘,皇上,皇上宿在了瑶光殿。”

  美人,也就是凉妃端着茶杯的手轻轻一抖,即使还是温柔的神色,眼中却多了丝淡淡的凉意。

  她启唇勾起一抹最是端庄不过的笑容,看着通报太监道:“你说,本宫是不是忧思过度了呢?”

  太监愣了一愣,连忙跪趴在地上回道:“奴才愚钝,忘了娘娘身子不好,头痛难耐,奴才这就去通报皇上。”

  凉妃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缓缓起身道:“懂事。”

  知道暖阁内只剩下自己和贴身丫鬟时,凉成秋才收起了微笑,神色莫名。

  过了良久,她才对旁边的侍女素虞说道:“王昭仪是太师之女,又有子嗣,林废后已逝半载有余,他是不是又要……至我于艰难之地?”

  素虞露出了些心疼的神色,却转瞬而逝,拉着她发凉的手,轻声安慰道:“娘娘别那么担心,自从废后那日娘娘便处理六宫事宜,而今已然两年多了,威望极高。况且老爷官居尚书,二少爷又外出征战,咱家不输王家。”

  凉妃有些惨然地笑了笑:“可我从未有孕。”

  “皇上驾到!”

  伴随着太监的通报声,凉成秋连忙作势要拜,被一身月白寝衣,披着墨色披风的帝王拦住,拥入怀中,凑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遍。

  “朕不怪你。”

  凉成秋把脸埋在皇上的胸膛里,白玉般的脖颈都泛着绯色,瘦弱纤细的身体靠在皇帝身上,一言不发。

  皇上笑了笑,摸着怀里人儿的发丝:“爱妃你可真是,‘忧思过度’呢。”

  凉妃顿了顿身体,离开皇上的怀抱,勾起平常的微笑:“臣妾只是担心自己不能好好服侍皇上。”

  皇上沉了沉目光,却又勾起笑容,拉着凉成秋泛凉的手:“可是冷了?”

  凉成秋笑了笑,引着皇上走向春床:“臣妾不冷。”

  凉儿只是,心冷而已。

  纵然心冷,也挡不住一室春色。

  “几时了?”

  凉妃悠悠转醒,撑起身子摸了摸身旁已经发冷的软褥,问道。

  “娘娘,已经辰时了。”

  凉成秋坐起了身子,示意旁边的小宫女更衣,有些嗔怪道:“怎么不喊本宫?”

  素虞拿起一件百花缕金飞蝶软红衣,笑道:“皇上起来时,不让奴婢吵醒您,说您辛苦了。”

  凉成秋听着素虞的话,纵然已经人事,也红了脸,不知皇上是说处理六宫辛苦,还是?

  “休要乱说,嫔妃们都到了么?”

  素虞笑着拿起玉梳:

  “苏贵人和吴美人已经早早候着了,其他娘娘还未到。”

  凉成秋拿起新出的胭脂,笑了笑:“也就是她们两个,把本宫新得的两对和田玉镯赏给他们吧,毕竟年轻,配着碧玉的颜色才好看,不像本宫,已然……”

  素虞转身吩咐了下边的人,巧手给凉成秋梳了个抛家髻,配上华贵而不庸俗,清丽但不小家子气的配饰,镜中的美人没有丝毫老态,像极了二八少女。

  “娘娘也才双十有三,哪里见的老了?”

  凉成秋却有些勉强笑了笑,玉葱似的手指沾了点嫣红的颜色,轻轻抹在薄薄的嘴唇上:“懒梳妆,伊人不在旁。”

  女人都喜欢别人夸自己美丽的容颜,深宫美人也不例外。唯独凉成秋,她入宫,她得宠,她成妃,从来不是为了权势,为了荣华,或是美貌,而是她喜欢一个人,从郎骑竹马,到年少轻狂,手段,计谋,容颜,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不知道,那个人,看见了么?

  “娘娘,该出去了。”

  “嗯。”

  凉成秋站了起来,莲步轻移,不一时便进了主殿,七八位美人已然来到,两两三三地闲聊着,直到凉妃现身,几人纷纷请安:“给凉妃娘娘请安。”

  凉成秋坐罢,缓声道:“各位妹妹起来罢。”

  “谢娘娘。”

  凉妃品了品素虞呈上来的茶,问道:“可来齐了?”

  素虞还未回话,便被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抢话道:

  “王昭仪吩咐人过来说胎动不适,今日不来了。”

  原来是林婉仪,倒也是个喜欢多事的,仗着自己有个皇上宠爱的长平公主,行事颇为嚣张。

  凉成秋点了点头暗笑道,估计这位是昨晚被自己抢了人,心里有气,来了也是要生事,不如不来。

  “嗯,傅嫔呢?本宫看着她倒没来。”

  林婉仪接话道:“傅嫔昨夜不是御书房去送了甜汤,皇上直接不见,估计是羞了脸吧。”

  说罢,自己掩嘴笑了起来,也有几个妃嫔跟着笑了起来,此事已经被传遍了。

  凉妃看了看素虞,素虞点了点头,便知确有此事。傅嫔一向温柔体贴,皇上颇为欢喜,此时落了面子,这些人便笑了起来。

  凉成秋又抿了口清茶,浅笑看着欢喜的不得了的林婉仪:“你消息倒灵通,本宫还没听说,你倒来通知,怕是素虞要被罚了。”

  林婉仪白了脸色,连忙谢罪道:“是嫔妾多嘴了,请娘娘宽恕。”

  “何罪?林婉仪何必惶恐?”

  凉成秋落下一句话又开始细细品茶,不再多说,满堂皆静,不一会,素虞笑着扶起林婉仪,温声道:“娘娘只是数落奴婢呢,林婉仪您不必为奴婢开脱,奴婢自己去领罚便是了。”

  说罢扶着还有些发抖的林婉仪回到位置上,这是凉成秋才抬起头笑道:“倒是吓到妹妹了。”

  林婉仪连忙讪笑道:“是臣妾自己误会了。”

  凉成秋笑了下,又看向了正在喝茶的苏贵人和吴美人,声音柔和:“你们俩,倒是恭俭,该赏。”

  两人连忙作礼,齐声道:“多谢娘娘夸奖。”

  凉成秋笑了笑,示意素虞将赏赐拿出来,正此时,突然听到传报:“傅嫔娘娘到。”

  空气静了一瞬,凉成秋拂了拂发丝,看着刚进来有些憔悴的绿衣美人。

  “请凉妃娘娘安,臣妾早起有些头痛,请了太医来,所以有些迟了。”

  凉成秋放下了茶盏,似笑非笑地道:“可是昨夜在御书房外着了凉?”

  果然傅嫔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又笑着说:“我还以为娘娘昨夜忧思过度,不知此事呢。”

  凉成秋暗暗冷笑,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傅嫔坐下,正色道:“都来齐了,那本宫便讲了,三月后选秀大家都是知道的。”

  凉成秋顿了顿看了几位妃嫔的脸色,又接着道:“后位未定,本宫代为处理此事,但本宫一人难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请以为妹妹来帮本宫处理些琐事,可有人愿意?”

  鸦雀无声,位分最高的王昭仪未来,其次林婉仪刚刚被责罚,傅嫔又才落了面子,其他几个低位的妃子也不敢应声,只剩下了那个自己十分忌惮的婉婕妤。

  她是皇上原本的侍妾,跟了皇上多年,脾气样貌都是极好,只可惜家里人不争气,前朝没一个可用之人,后位无望,可正因为如此,皇上才那么相信她,还给了她‘婉’的封号,要知道,宫中有封号的,除了婉婕妤,就只剩下前朝的顺太妃和瑾太嫔了。

  可此时,除了她,便无人可用啊。

  “婉婕妤一向是懂事的,我看你便很好。”

  凉成秋噙着温柔的笑看着坐在位置上静静喝茶的蓝衣女子,发如墨,眉如画,真真的温柔如水的作风,连傅嫔都不及她气质柔雅。

  “臣妾惶恐。”

  声音软软糯糯的,到底是苏杭一带的江南女子。

  “本宫看你是极好的。”

  婉婕妤笑了笑,眉头微微挑起:“多谢娘娘夸奖,臣妾定当竭尽所能。”

  凉成秋顿了顿,接着便点了点头,笑着说:“也无别的事了,散了罢。”

  “恭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