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梅林

  今日天气颇好,因此出来办事的贵人小姐也多,路上又有纷纷攘攘的行人,苏七的马车被堵在街道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容易稍微通顺点了,又迎面驶来一辆三匹良驹拉着的马车,有宝蓝蜀锦罩着,车帘上挂着浅蓝流苏,显然非富即贵。

  苏七看出那是长乐侯府的马车,一连三辆都是一样的装扮,她只好吩咐车夫靠边停下,让他们先过。

  ​车外就有挑担子买菜或是捏糖人的小生交谈,声音沙哑又小,在市井闹市里十分寻常,他们惯是压低声音闲话世家权贵的。

  苏七靠在车壁闭目养神​,却也将话听得清清楚楚。

  其一说:“长乐侯家的,可真是气派,在这闹市里头也用三匹车乘,也不怕撞到人么?”​

  立即就有仇富人氏挖苦道:“哼哼,人家那是世家大族,就算撞到了咱老百姓,还不是几个钱就遮掩过去的。却可怜了咱们,辛苦劳作,居然都活的不如人家家里的奴才,可不讽刺么?”​

  说话的是个女人,听话中意思像是她饱经生活风霜与困苦,所以才在这里控诉命运不公,但她的声音却极为尖细,让人听了心生不快。

  苏七不动声色的挑帘子看她一眼,见是穿着粗布麻衣的一位妇人,正背对着她,妇人鬓角有几分霜白,体态倒是丰腴,手里挎着一个用蓝布盖好的篮子。​

  ​人群中有人劝她:“庆生他娘,你可少说几句吧,都知道你家不易,但你又何必这样敌视权贵人家呢,需知人家口里头流出的一些边角东西,也都咱们寻常人家整年的花销了。”

  被称为庆生他娘的妇人立刻就说:“那他们倒是留些边角东西给我们啊!撑不死他们!”​

  还是方才的口吻,讽刺里带些尖酸。

  苏七放下帘子,车外吵吵嚷嚷的交谈声还在继续,有说长乐侯家旱时施米布粥,大大小小的捐款可不少,是个顶好的良善人家。

  有说长乐侯家大姑娘嫁给扬州知府家的公子,二姑娘许给大理寺卿王家大公子,都是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三公子又正和祁宁王府的诺初郡主说亲,是个十足的福气人家。

  他们当年也应谈论过她们家,谈论过她,用各样的话语,或动听、或不堪入耳。甚至如今还有人津津乐道苏尚书府的事情,其实大多这样,许多人的生活都是一成不变,只能用别人的欢喜或不幸去充实自己枯燥的日子。

  长乐侯府的马车终于平稳驶过,自家马车才重新往将军府驾去。

  ​回到府中,张嬷嬷却说杭氏去容国公府拜见易老夫人,于是苏七就回到了自己的揽月居。月溪正在庭前修剪一盆小叶紫檀的盆景,苏七早用细而软的铁丝固定好小叶紫檀的枝丫,只是似乎又有些旁的枝叶长出,七八日不曾打理,就变得十分繁茂且杂乱。

  ​方嬷嬷轻轻咳了咳,月溪才猛的转过身来,手中的剪刀也应声而落,发出沉闷的声音,月溪略带惶恐的看向苏七,低着声音解释:“​姑娘,我看着盆景的叶子长多了,影响美观,就斗胆修理一番。”

  苏七​淡淡一笑,“无妨,正巧我也要修枝的,你做的很好。以后院子里的花草你若有时间,也一并打理吧!”

  ​“……是。”月溪应下,又向她福身。

  ​月澜随苏七入正室,方嬷嬷不一会儿也走了进去,见月溪站在院里试探着看向这边,苏七就向月澜说:“将她也叫进来!”

  月澜出去唤她,两人一齐挑帘子走入。

  ​苏七目光环顾三人,忽然觉得当初图清净只让婶娘拨一个丫头过来这事,实在是大错特错,现下有事要吩咐了却觉得处处人手不够用,只能将事情分成许多件让她们慢慢做。

  不由叹息,道:“嬷嬷,您近日劳累些,多去东坊跑几趟,店内的一些事情我几日前就与苏伯打过招呼,您若有不懂得或是不方便的,前院魏掌事是位靠得住的,有些事情可让他去跑腿,慢些不要紧,力图最好。”

  方嬷嬷应诺,退了出去。

  她又看向月澜:“早前我与你说了,就去南坊那里带些瞧得上眼的人来,五女三男,带回来我看。”

  ​微顿一刻,向月溪说:“我猜你定是学过主中馈,便也随月澜过去瞧瞧。”

  两人齐齐应下。

  事情派完后苏七则想起明日苏云芷就要回来,还有一位许久未见的八弟,因是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免不了要来看看她。于是坐在圆椅上沉思,该送他些什么才既显得自己对他重视,又不让自己破费呢?

  于银钱事上她总会精打细算些。

  思及自己在梅林里不止藏了桃花酿,还有梅子酒与葡萄酒,十二岁的人,葡萄酒这类的果酒总能喝上几口的吧!

  心中存了这个思量,遂换上一身深色的麻布衣裙,从自己院子的后门而出,轻车熟路地往梅林方向走去。她手上提着一把专门拿来挖酒的小锄头,穿过一片竹林,后至梅林。

  不像严冬时梅花所拥有的惊艳,结了果的梅树略显平庸,但一颗颗如青玉般翠绿欲滴的果子在树上挂着,在日光的照射下远看就像一个个泛光的小灯笼,小巧且精致。苏七站在树下微微蹙眉,心里想的却是若不叫人来将果子摘下酿酒,只怕落了就浪费了。

  梅林深处就是那个清月潭,偶有微风拂过,泛起丝丝波光粼粼,如此天色下尚能看清湖面映衬的湛蓝天空,日照洒下,水面便金光灿灿。

  苏七的葡萄酒,则埋在最靠近清月潭的一株梅树下。

  此树也是最大的一棵,树干曲折有如正在跳舞的美人,姿态优雅。但纵如此,苏七还是觉着去年下雪时的梅林才是真的美轮美奂。她并不过多欣赏,抡起锄头就在树下挖了起来。

  所幸埋得不深,不多时就见到了土里的红油纸,她又用手轻轻将上面盖的土拨开,如此反复,生怕一时不查锄头敲坏了盛酒的坛子,她脸上也渐渐生出细密的汗珠来。

  等到酒坛已有一大半露在外头,她转了转坛身再使上最后一道力,竟徒手将酒坛抱了出来。

  身后却有人轻笑出声,在这空灵幽静的林子里颇显突兀,令苏七吓了一跳。

  她抱着酒坛慌乱起身,又空出一只手拍拍裙摆处的尘土,才转过身来。

  “你是谁?”来人是位公子,声音低沉好听,笑着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