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清明时节(十五)

  “放开我。”

  吴君问一愣,唯恐这微小易碎的声音就此消失,然而他却不敢再用力搂着穆枔森,但又怕松手他像瓷器一样摔碎在地,他犹豫之时穆枔森已脱离他的桎梏离去,如来时那样,未曾言语。

  风一吹,还有几缕散碎蒲公英沾染他身,带走了他的尘埃,划过了他的青丝,遗留万千飞舞的蒲公英。

  吴君问哑然,他着实没想过这些蒲公英其飞上天如此绚烂,绚烂得迷人眼。迷糊中他看见穆枔森撑伞而行,倒真像是散完步回家的人。

  绕是清明,路上行人皆素白,大有百鬼夜行之时。清明的天格外的好,日落时分未下雨,穆枔森终是回了苦酒镇,未曾驻足无字的石碑。地界碑本应刻有“苦酒镇”三个字,然而却空无一字,这是他路过时看到的,许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究没追上穆枔森,以往只是见他静静煮茶,这会儿几个拐弯就把他甩开了,而且他和这些人一样一身素白,混入人群他根本没法找,独特的红伞还放在小屋的墙边。

  眼见天越黑他索性先回了小屋,还能见到那把伞,想来穆枔森还是会回来的,屋子里一如既往,只是少了把刀。他欲问主人家,但仿佛主人家也参与了“百鬼夜行”,偌大个屋子唯留他一人。若非指间还沾着蒲公英花絮,他险些怀疑自己又躺了一天。

  夜幕降临,他整个人躺在床上忆起穆枔森的一举一动,他应当和她相熟,或许只是去处理自己的私事,可私事用得着带刀?他素然起身,刚走到门口又顿了顿,若是他回来了发现自己没在怎么办?

  他看了渐渐发黑的天,心一横,带着伞出去了。那三丫的煞气是否散尽他还不知道,若是没有,到了一定时间穆枔森岂不露宿街头?

  他加快脚步,却不由得停下,四面都是门,规规矩矩的四合院,原先的巷子、走廊不知所踪,唯有中央一口井让他眼熟,就连身后也变成一扇精致、禁闭的门。

  他狠狠掐了自己,确认不是梦后缓缓推开身后的门——

  一盏孤灯幽幽冒着青烟,一张桌子歪瓜裂枣的立着,一张草席平铺在地,靠墙的地方依稀可见三个黑压压的头,搭在被子外的手瘦如柴。除此,别无他物。

  吴君问轻手轻脚的上前查看,以为又是个煞气扭曲的“常山”,然而当看到席子上躺着的是三个姑娘时他还是罪过的退出房间,房间里很安静,想来是睡着了。他绕着井走了一圈,转身朝烛火最亮的屋子走去,因为他看到窗纸上投射着人影,也许能见到主人家,方便出去。然而他只是推开门骤停在原地,相比起三姐妹的窄小屋子,他这可亮堂、宽大多了,无数稀奇古怪应有尽有,吃食、衣物散落在桌子、凳子、床上,满墙的灯盏使屋子有一丝暖意,只是他肥胖得过分的身子难以扭转,只得坐在地上笑呵呵的看着他,指着身旁的拨浪鼓不说话,想来是想让吴君问捡。

  因为他太胖了,腰身恐怕有他和穆枔森两倍加起来那么宽,手臂已赶得上少女的纤纤玉腰,脖子上不知堆积了多少层肥肉,若不是光线太好,他着实看不见他藏在肉山里的眼睛。许是不曾移动的原因,他皮肤细嫩,颇有婴儿的鲜嫩,褶皱处又似老年人那般松垮。尽管他坐着,却感觉快有他高了,然而由肉堆积的“高山”致使他无法够到自己屁股旁的拨浪鼓。只身着单裤的他浑身是汗,脚踝处已湿了大半,想来为捡拨浪鼓折腾了好一会儿。

  此时他像船一样左右摇摆,即无法起身,也无法够到拨浪鼓,好不滑稽。

  吴君问见屋子里着实没其他人时才缓慢走到他身边,弯腰捡起拨浪鼓递给他,他一抹汗水笑呵呵的看着他。吴君问无奈的叹气,默默退出屋子。

  他像之前那样推开一扇门,刚进入耀眼屋子,这会儿又回归黑暗他有些不适应,好久才借得隔壁屋的光亮看清里屋。这间屋子没有灯盏,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个老人,老人旁边有个木碗,木碗下有个桶。木桶位于床下方,似是装屎尿用的,因为他明显闻到一股尿骚味。老人半闭着混浊的眼睛,一头散乱的银发还沾着木碗里的饭粒,因为时间过长而变馊的饭粒脏了老人银白的头发,他好死不活的呻吟,似是在说着什么,见半天无人回,他伸出指甲过长且变灰的手抓碗里的饭,已经变色变味的饭就这样被他咽下。

  老人滚动的喉结让他想起穆枔森,那个梦里,一身红装的穆枔森白皙的脖子上有他造成的红印,相同的位置。他默默合上门,停留在最后一扇门前,若这扇门再没有巷子,他恐怕只能投井了。

  这间屋子熟悉多了,和他们第一次进门时一样,不过桶的位置成了一张床,床上依然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她捂着隆起的肚子挣扎,汗水、泪水、头发散乱在一起。等吴君问反应过来这是干什么时身后响起脚步声,他以为是女人的丈夫或者稳婆来了,慌慌张张的想要出去,不成想身子抵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他下意识的呼叫,却被对方蒙住嘴。

  这扇门的光线暗,他没来得及看清身后之人是如何关门的,身体就被对方强行拖拽着走。一阵蒲公英花香落入鼻子,他几乎以为是换了个躯壳的三丫,索性气不打一出来踹他下盘,对方不仅躲过还华丽的把他拉倒在地,他整个人都被禁锢在对方怀里,前方有井,他连腿都伸不了。这时,略带急促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君问……”

  得知“拐卖”自己的是穆枔森后,他索性双手一收,直接躺在对方怀里。

  穆枔森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吴君问的这一举动,搂着对方腰的手以及蒙住嘴的手都不由得一松,然而吴君问却借此机会将他扑倒在地,双腿骑上他的腰,双手立在他脖子两侧——

  “下次还跑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