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清明时节(十四)

  还没等他回过神,吴君问双手就已经缠住他的腰,下巴依在他的肩上,微闭着眼睛,“除了爹娘,便无人再如你对我那般好,那日在莫古怀古若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踏遍神曲,也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哥哥了,若是思清在此,也是高兴的。能有你这么好的哥哥,真是我和思清上辈子烧的高香,若有下辈子,咱俩投胎做双胞胎兄弟,你还是我哥。”

  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吗?穆枔森暗想,或许,他真该放手了。

  求不得,放不下。

  他禁闭着双眼,纵使眼睛泛红也流不出一滴泪。他早该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喜欢他是他的事,与他无关。

  可这不可求的又如何能轻易放下?

  他虽感受不到吴君问身体的温度,内心却如同烈火灼烧,自内而外一点点撕碎他。他僵硬着手掰开吴君问,强拉扯嘴角也挤不出一点笑意,心里的冷远胜身体的冷。吴君问沉醉于穆枔森身上淡淡的茶香味,一时竟僵硬的立在原地,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用力过度了,索性自责的看着一脸忧愁的穆枔森——

  ”森哥,是不是又困了?那煞气还有什么其他的作用吗?”

  穆枔森微微侧身避开他伸来的手,以伞隔开,“再锋利的刀子,终有生锈的那天,而鲜艳的花,过了花期就会枯萎。”

  吴君问一愣,不解其意,正当他想问个明白时,穆枔森已经率先走了,这次他无论如何叫他他都不回,不曾停下。

  风吹过,带来的蒲公英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他第一次如此厌恶蒲公英。这条路很长,外加杂草已到腰际,远方的人影很快就掩埋在这漫天蒲公英里。前几日来此还是含苞待放,这会儿却花开遍地。

  事实上,穆枔森没有走多远,不过到了那标明地界的石碑便停下了。

  石碑旁有棵树,树下有个石桌,石桌旁有两个石椅,石椅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穆枔森,一个是三丫。

  吴君问距离他们五步之遥,却感觉远在天边,因为他们看起来相谈甚欢,和谐得像一副精心雕琢的画,一笔不多,一笔不少。他僵在原地,因为他没想到穆枔森出来是来会见身为煞气的三丫,他虽不靠近,却能听得他们的声音——

  “枔森,你喜欢菊花多点还是蒲公英?”

  “蒲公英,等到花谢时,它们就会随风而去。”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那时它们将化作种子,随处而飞,随地停留,生根发芽。”三丫向往的看着飞向空中的蒲公英,“它们多自由。”

  穆枔森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他看见三丫毫不犹豫的骑上穆枔森肩头,二人虽身高有别,倒真不像父女,反而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他从来不知道穆枔森的喜好,甚至没听他说过,这会儿对着三丫倒像个打开话匣子的话唠,一边说一边载她追逐远去的蒲公英。三丫在他肩头乱窜,尽管是煞气,他还是很好的抓住她的腿防止她摔下来。

  许久,折腾够了的三丫从他肩上下来,却似个没玩够的孩童,从身后抓出一个毽子,“枔森,接着!”

  说着就脚上发力将毽子踢向穆枔森,二人陶醉的玩着这样的游戏,有时是躲猫猫,一般是三丫躲,到后来就是石头剪刀布,全然忘了时间以及站着的第三人。吴君问定定的看着他们,他猜想穆枔森是能够看到他的,可却像是没有他这个人一样,这让他感到不爽,但也不忍心去破坏,因为他已经好久没看到穆枔森这般放荡、不加修饰的笑了。

  穆枔森虽然很少对人生气,可也是不爱笑的,通常都是低垂着眼眸做自己的事,沉默得如水那般,即使是穆子苏也只能激起一点涟漪,而他,或许只能给他添麻烦吧。如此想着,他不由得笑了,若让他如之前那般愁眉苦脸,他舍不得。

  只要能让他笑,即使那个人不是自己,他也愿意。

  “枔森,我们下次去看皮影戏,去看大闹天宫!齐天大圣孙悟空!行者孙孙行者是也!”

  “好,还有三打白骨精。”

  “枔森……”

  明明之前还叫哥哥的,现在倒是直接无顾及的叫了枔森,有那么熟吗?

  吴君问双手环胸一扭头当做没看见,一片晚霞映入眼帘,自来此一直阴雨连绵,这会儿出现如此绚烂景象,他不由得呆了。而那两个几乎从日出折腾到日落,竟也无法顾及晚霞,只是不停采摘蒲公英,不多时两人便手捧蒲公英。三丫将摘来的蒲公英全握在手中,对着晚霞举高高,“枔森,我们让它们自由的飞吧。”

  “好。”

  穆枔森坐在地上好与她同高,对着晚霞,两人同时朝洁白的蒲公英上吹,一粒粒碎小的蒲公英便离开茎头,飞向自由。

  “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就像蒲公英一样,风一吹,就散了。”三丫转过身,怀念的捧住他的脸,“我会化作风雨,看你快乐。”

  还没等他伸出手抓住她时,她就随着蒲公英飞向自由,消失在腥红的晚霞中。穆枔森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确定不可能抓住后就懒散的拖在地上,许久都不见动弹,最后干脆整个人都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任由蒲公英将自己包围。唯恐穆枔森睡着的吴君问赶紧走过去一阵摇晃,“森哥!还好吗?”他昨天答应过今天会叫醒他,所以只要还没过子时就不能让他睡着,他多害怕他再像今早一样如何叫也叫不醒,然而当对方缓缓睁开眼睛时,他不由得一愣,这真的是他熟知的那个穆枔森吗?

  虚弱得近乎脱力,微张着的眼睛布满血丝,一副摇摇欲坠快要沉睡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快要抓不住眼前的人,索性将对方一把抱紧怀里,可是无论怎么肌肤相近也是冰冷的,他狠狠嗅着他身上自带的味道,好怕它也像蒲公英一样随风而去。

  穆枔森任由吴君问紧抱着他,仿佛吴君问才是支离破碎的蒲公英,急需他这么一根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