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桃花庵歌(二十三)

  “偌大个刽子坞文元城,人本就不少,却是一副安然样。”小尼姑笑看着他,“这里每隔一个月都会死一个人,用来填补人们的愤怒,以达到‘和谐’,而今天正是行刑日。”

  “那个煞气?都没看到他。”吴君问一阵恶寒,“为了所谓和谐就要牺牲一个人,这也太过分了!”

  “不过分。”穆枔森淡淡的说:“以一己之力换来短暂安宁,非但不亏,而且赚了。这里本身繁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必不可少,可交流多了自然出事,小打小闹或许无关紧要,可若是肆意屠杀免不了祸害别人,更有可能是无辜路人。因为没有合理的规则,即使受伤也只能认栽,而在这套规则下,一个月轮换一次,只要还没轮到自己,就是安全的,而且还是没有意外的安全,这会让人产生错觉,认为那么多人,总该不会轮到自己,亦或者轮到自己时已经老了,空有的一身皮囊自不会在意生死,而规则跟他们开了个玩笑。看似是随机杀死,实则暗藏玄机,制造这个规则的人只需要处置自己认为该死的人就算规则了,而这些人大概还会因为死的不是自己而沾沾自喜,至于死者亲朋好友更应高兴,因为它短时间内不会处死与之亲近的人,它不会让别人觉得自己小气。”

  “这也导致他们生性冷淡,既不相信别人也不被别人相信,活在自己追求的狭小世界里,等待着未知,消耗着过去。人不容易满足但也很好满足,只要让他们觉得自己并不差就是好的,证明一个人不差最好的办法就是对比,可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谁又真正的比谁好?就像河里的青蛙,一只方可称王,两只方可伴侣,再者可争霸,不过这河水成了井罢了。然而当所有人得到的东西都一样时,也就没了好坏之分,大可不必再争强夺胜,他们得到的既是幸福的,也是残忍的。”

  在神曲,不同的地方会有不同的制度,制度之所以能成为制度,是因为得到多数人的肯定,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川乌因距离孤灯清茶较近,所以那一带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委托川乌,至于其他地方自是关了大门的家,谁肯真正家丑外扬?

  这是他多年在外所见所闻,如果不是莫还头,他还会再去一探这冰山一角,而那时吴君问也能成为司祭,可是没有如果。

  他自嘲的笑笑,全然没注意到其余两人奇怪的神色,小尼姑是因为相谈甚欢,而吴君问则是震惊于他这么能说会道,他记忆中的穆枔森总是淡淡的、默默的、静静的。虽然知道穆枔森心思比发丝还细,可他没想过会如此缜密,他们来次快一月了,除了走东串街,当真没能知道一点有用的,而他倒好,硬是把这些碎片粘起来,而且还不错。

  只是让他久久无言的是因为他所说的内容,本以为常山已经够残忍了,没想到这里竟是人吃人!

  “没有人能发明这种规则,追随的人多了,也就是了。而那些所谓的缔造者,不过是抢先一步发现其中端倪,再在人群中鼓吹,自然成了先知。”小尼姑撑着下颚,“天时地利并不可少,可也要有一个契机能人和。”

  “除了脑袋和钱袋,大概没有能让他们人和的。”吴君问冷冷的说:“先行者想要其他人相信他所理解的,威逼利诱罢了。编故事谁都会,可要让人相信你的故事才是难,直到现在,钱大概是人们讲得最好的故事,家喻户晓。”

  “这次你倒是很通透。”穆枔森毫不犹豫的夸奖,他大有一种看着树苗长大的感觉,虽然不大,可是能遮太阳。

  吴君问没有理会穆枔森的调侃,他继续说:“天时地利皆人和,规则成了却不见先行者?”他狐疑的看着小尼姑,一语道出诸多秘密的她想必还知道点什么,她既然答应要说,那就一次问到底。

  穆枔森盯着吴君问的侧脸发愣,这些年穆子苏都辅导了他些什么?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些都是吴君问偷听他的话记住的,或许连吴君问本人,也不见得自己何时有这习惯。

  “你说的没错,确实有先行者。”她毫不避讳的说:“文元城有一城主,吐难钱凉。这规则就是由他而起,大概有十多年了,文元城每年会出一才子,才子一出,万人敬仰,可才子的评判标准是钱多者胜。他的规则虽磨了人的大志向,但人们不用为生计发愁,更不用担心生命受到威胁,所以听之任之,然而他除了才子诞生那天是不会出现,”

  “他……长什么样?”吴君问连忙摇头,“你应该没见过。”毕竟城主神龙摆尾不见首,小尼姑又是这般性情,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他大半张脸,喜欢披一件斗篷。”

  “才子何时出?”穆枔森问。

  “盛夏。”

  “这先行者果真厉害,得知要六月飞雪所以提前准备斗篷。”穆枔森收起花瓣,若有所思的看向远方,手指不停摩挲花骨朵,“他可曾说过什么?”

  “不曾,写字。”

  “那他就是个哑巴。”吴君问微微叹气,说了半天这文元城的幕后人竟是个哑巴,多少让人反差,而他额头的冷汗成功被穆枔森尽收眼底。

  许久,小尼姑又说:“我只见过他一次,不过他是肯定不会说话的,那只笔在我给你的匣子里。你的茶很好喝,但这里并没有适合你的工具,所以你终究不能封顶。”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什么匣子?”吴君问一脸疑惑。

  穆枔森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淡淡的说:“君问,你的问题问完了吗?”

  “嗯。”

  他心里乱,回答起来也是敷衍,反而穆枔森一脸认真的说:“那该我问你了。”

  “什……”

  穆枔森把他按坐回椅子上,食指靠近他的嘴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吴君问则因为他突然靠过来差点没摔倒,他有点后悔刚刚的草率,他还有一堆问题想问,然而这一切都被直截了当的穆枔森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