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境咬着口中的香烟，惯性吸了一口，又从口中吐出来，没有吞咽入肺，就这么任它在自己眼前烧着冒烟，心不在焉。

　　眼皮下垂斜睨着窗外，心不在焉，小脑跑路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栖息。从昨晚上他就是这样，脑中无意，眼前无物，心里无事，整个人像是蒸腾了一样，不知所以，茫然无解。

　　“宁老师，您够了没？”刘淳淳路过宁境的办公桌，被熏得直扇扇：“您都接连点了三根烟了，瞅瞅您头上，一拢的蘑菇云，熏谁呢！”

　　宁境乍然，手指夹着烟从嘴里拿出，还没完全回过神来：“我抽了那么多？”

　　“不信您问问小胡？”刘淳淳被熏得内牛满面。

　　宁境抬起眼皮看向坐在斜对面的胡溪，胡溪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决定冒死说实话：“没有三根，是……是五根。”

　　宁境无语，他就没数过，只是一直心神不宁的思考着其它事，手上的烟自然也就没消停过，但他没意识到自己一连抽了五根烟。

　　看看夹着烟的手指，都熏黄了，再一低头，病人的医嘱上落了厚厚一层烟灰，甚至还被烫出个黑黑的小洞，吓得他赶忙拿起病历本把烟灰抖进垃圾篓。

　　刘淳淳旁观着宁医生难得手慌脚乱的一幕，呵呵笑道：“宁老师，今天早上怎么魂不守舍的呀？昨晚干嘛去了？”

　　要说整个神外的医生护士，除了于储光主任，刘淳淳绝对是唯一一个敢拿宁境开涮的人，她脸皮厚，爱八卦，也不惧怕宁境的眼刀，当然也有可能是宁医生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只要不是专业漏洞，一般都懒得给她嘴脸看，跟胡溪医生完全是天翻地覆的两种待遇。

　　“是不是约会去了？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香喷喷的事让您直到现在还回味无穷？您都六神无主了一早上了。”

　　刘淳淳自当是开玩笑逗个乐，却没想到每句话每个字都像雨打沙滩万点坑一样，全都打在宁境心上，着实让他冒了一层冷汗。

　　女人的直觉就是没道理的准，准到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我在考虑22床后天的手术方案要不要调整一下。”宁境瞎胡咧咧找个借口。

　　“宁医生，”刘淳淳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恭恭敬敬的说：“22床家属已经选择保守治疗，不开颅了，我上周就跟您汇报过，哎呀……您这是怎么了，您身上怎么会出现这种非技术性的错误？”

　　“我……”宁境罕见的在下属面前惊惶失措了。

　　“该不会我刚才瞎掰对了吧，您昨晚是不是有艳遇了？”刘淳淳还真是敢说敢讲不知死活。

　　宁境手心冒汗，指尖在纸上画圈圈，竟然无言以对。

　　咱们宁医生就是这样，你若是跟他讨论学术上的问题，他能放言高论侃侃而谈一整宿都不带重复的，但要是论嘴碎，他肯定不是刘淳淳的对手。就算一把岁数了，母胎嘴拙还是一点没变。

　　“你好，神经外科。”刘淳淳嘴角的笑意还没收得住，就接了个电话：“知道了，马上下来。”

　　挂断电话的同时，刘淳淳脸上已经不见半点嬉笑，职业的严谨让她习惯人格精分，马上看向宁境：“宁医生，急诊室有个病人，不明原因头痛，请您下去会个诊。”

　　宁境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万分感谢急诊室在这节骨眼上打来电话，否则再这么下去，他非得被刘淳淳逗疯了。

　　火速赶到急诊室，接诊的是急诊科主治医生贾睿，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精瘦干练，正一脸严厉色站在患者床边。

　　“宁医生，”贾睿没有耽误时间，马上开始陈述患者情况：“患者十七岁，昨晚有头痛症状，但没放在心上，今早起床后疼痛加剧，才去到学校就晕了。”

　　患者父亲紧握儿子的双手，焦急无措全部写在脸上，看得出来若不是最后的坚强在支撑，男人已经要哭了。

　　宁境问：“患者平时有神经病史吗？类似癫痫之类的。”

　　“没有。”男人的声音都是瘫软无力的。

　　“最近有没有受过外伤？血压高吗？”

　　“没有，都没有……这个学期开学学校还组织了体检，哪都好，没毛病，这孩子平时老喜欢运动，一有时间就打篮球，怎么会生病呢？”男人哭丧着脸，“医生，我儿子是不是没睡好觉才会这样？”

　　宁境看看检测仪，心率还偏高，病人看起来也很烦躁，一直在挣扎，很抗拒有人接触他，“要先做螺旋CT扫描，光凭他表面的症状不好判断。”

　　“我儿子到底是什么病？”无助的男人急在这一刻得知答案，不为别的，只为给悬在半空的心找个着落。

　　根据宁境行医快九年的经验，他也实话实说道：“估计是脑出血，现在要确定一下颅内压有没有增高，如果……”

　　话没说完，男人一失重就跪在了地上，终于还是没压住，捂着脸呜咽起来。

　　这种场景宁境见的太多，已经麻木了。

　　几个护士赶紧把人搀扶起来，劝他保持冷静，给他进行心理安抚。而十七岁的少年，在极度焦躁不安的情况下，被医护人员推进了CT室。

　　半小时后，影像出来了，结合血液化验结果，跟宁境的判断基本一致，就是急性脑出血，现在必须立刻手术清理血块，避免出血量增大。

　　“做手术……风险大、大吗？”男人一脸苍白的坐在走廊凳子上，无力的问。

　　“开颅都是大手术，”宁境现在能做的就是实事求是告知病情和手术风险：“你儿子脑子里长了动脉瘤，瘤子长期压迫血管，导致血管破裂引发的脑出血。”

　　男人还是难以接受，茫然的看着宁境：“我儿子为什么会长动脉瘤，他才十七岁，他这么年轻……”

　　宁境说：“这跟年纪没有绝对的关系，再说我们现在讨论的重点是手术，病理不重要。”

　　“那他做了手术会不会影响智商？”好像每个开颅患者的家属都会有这方面的担心。

　　“以我的经验不会，”宁境严肃且耐心的跟家属交涉：“但具体也要等开颅后再看，如果他脑干也有出血，就会比较麻烦，但术后不排除患者会有癫痫发作、语言障碍、视力受损、味觉嗅觉不完整、运动神经和面部神经障碍等，这些都是无法预计的。”

　　宁境的有一说一把男人吓得下巴耷拉的老长，嘴都合不拢，连哭都忘记了：“您……您这意思，我儿子做手术就是为了活命，但一辈子都不能做正常人了？”

　　宁境站在男人面前，耐心道：“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把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提前告知你，也有可能他做完手术后不只捡回一条命，恢复得好的话要运动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是如果要跟以前一样，那就不用指望了，毕竟大脑是人体最高级的调节机体功能的器官，受损后很难完全修复……当然，作为医生，我觉得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只是这个家属看来还是难以承受，坐在走廊上，不哭不闹，愣着神不知如何是好，像个孤立无援的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