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五年一面

  那天在急诊室,柴伯璟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白大褂气定神闲带点不耐烦的站在他眼前。估计是累了,这个白大褂眉心收紧,眼中尽显疲态,红血丝穿插在眼白中有些渗人,但最让柴伯璟触目惊心的是当他认出并确定这个冷冽的男人正是宁境学长的时候,他的心脏一秒不耽误的就在胸口作怪起来,是一种陌生到形容不来的感觉,翻江倒海的,很奇怪,但反馈到大脑的信息又无比享受,他感受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翻腾……三十一年,这是第一次。

  啊不,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十五年前在他读高一时,他一个不经世事的毛头小子穿着傻缺的校服站在学校大礼堂,呆若木鸡的看着二十米外目若星朗的翩翩少年,又热,又冷。

  那天他原本计划要逃课去打架的,都伙同几个人跑到宿舍楼后面准备翻墙了,临了被年级主任逮个正着,一个个拎回大礼堂,边走嘴里还咒骂着:“你几个小杂种,宁境来演讲都不去听,你们要是有人家千分之一的自觉也不至于差点留级!”

  当时柴伯璟无奈至极,被年级主任拽的裤子都快掉了,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大礼堂滥竽充数。

  他记的很清楚,宁境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立领的休闲衬衫,打扮的整齐洁净面无表情的走上台,张口就开始直入主题,没有一句多余的客套。

  他讲的什么内容柴伯璟都忘的差不多了,留在他脑子里的,只有宁境孤高难攀、生人勿近的生冷气质,以及他口若悬河的辩才。看得出来他的不可一世并不来自于他是学霸,而是他就打从心底藐视那些在周围不停谄媚、点头哈腰的老师。

  柴伯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越看越入神,宁境精细雕琢的五官、自信到飞扬跋扈的神态、单薄清瘦的身材就像拼图一样逐渐拼凑凝聚在他脑海里,深深的烙下印记,他觉得宁境就是一尘不染的代名词,他是一朵白莲花,一朵矫情到透着婊气的白莲花……

  每次一想到十五年前宁境的模样,柴伯璟就忍无可忍的一声长叹。

  往后的几天里,柴伯璟都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去骚扰宁境。他很清楚中年人的感情跟年轻人不同,不需要快节奏,但必须持之以恒,他给足宁境时间消化那天的表白,他有的是耐心等耐,循序渐进才是稳操胜券的根本。

  不过柴伯璟一直没有停止过送咖啡,不仅如此,自打那天后他还主动加了些甜点,提拉米苏、芝士蛋糕、抹茶千层各种花样换着来……开玩笑,宁医生做的是高级脑力劳动,除了需要黑咖啡提神醒脑,也需要甜食增加愉悦感。

  他每天绞尽脑汁换着花样拍宁境的马屁,就为了人能多看自己一眼,甚至就为了刷个而存在感——起码人家在把他的咖啡点心全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心里是想(恨)着他的,起码那几秒钟他是成功占据宁境脑海的(还真乐观)。

  宁境当然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反正每天早上一到办公室,咖啡和点心就摆在办公桌上,他只管扔了就完事,柴伯璟不心疼,他自然也不嫌麻烦。

  每次他扔东西时候都感觉得到周围如火如荼的目光,全是惋惜,有几个小护士甚至恨的咬手指,期间刘淳淳忍不住说:“宁医生,您要是不吃就留给我们,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太浪费了吧!”

  然后被宁境一句冰冷的“不关你的事”回绝的话都不敢说。

  宁医生,你这么冷漠又何必呢?整天把自己伪装的跟被福尔马林泡过的尸体一样,大家都不敢跟你开玩笑,活的像个兵马俑,你的人生真的只准备跟病人打交道了吗?

  “爸爸,下午孙老师来的时候说这个学期的班长还是我,肯定不骗我。”豆豆一想起孙老师对他的承诺就开心的咯咯笑。

  柴伯璟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你已经说过不下十遍,况且孙老师来的时候我也在,能别重复了吗?”

  豆豆嘿嘿笑着:“只要能当班长,我就开心。”

  “豆豆,当不当班长无所谓,老爸读书时也没当过班长,现在还不照样被你崇拜!”柴伯璟洋洋得意。

  豆豆抠抠鼻孔:“爸爸,我崇拜你是因为你是男子汉,但你没文化这点确实让我头大。”

  柴伯璟一听儿子居然开始吐槽他,有点不悦:“没文化照样是你爸,不听话照样揍你屁股!”

  “这回答太不讲理了,”豆豆简直想哭:“你连二年级的数学题都不会做,我真是无语。”

  柴伯璟囧瑟,现在小孩学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数学?那题目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那种胡说八道的题目会做才有毛病呢!”

  “哼,宁医生肯定会做……”豆豆不服气的小声嚷嚷。

  对于突然在儿子口中乱入的宁境,柴伯璟表示诧异的同时也很好笑,他觉得儿子好像很崇拜宁境。

  “那你就让他当你爸爸呗!”他半真半假且别有用心的说了一句。

  豆豆瞥了他一眼,喃喃道:“你可别后悔……”

  柴伯璟没想到儿子这么干脆就把他踢开,眼睛一瞪:“嘿你个小白眼狼……”

  刚作势要修理小白眼狼,一阵清风从柴伯璟脸庞拂过,带着点淡淡的消毒酒精味,没有任何预兆的走进病房。

  他眼睛空白了几秒——视线全被白大褂占据了,随后喜出望外的轻轻一笑。

  “宁医生,今天怎么现在还来看我儿子?”柴伯璟眼中冒的星星已经不足以掩盖内心的窃喜,笑的跟个流着哈喇子的大尾巴狼似的。

  宁境的视线都没在他身上停留过,直接走到病床边说:“可以拆线了。”也不知这话是跟柴伯璟说还是跟豆豆说。

  好不容易头没有那么疼了,柴以旻以为以后都不用再受罪,现在一看宁医生抬着个不锈钢盘子走过来,他又犯怵了,悄悄往盘子里瞄了一眼,里面有剪刀镊子,更是吓得脚趾都抠起来了。

  “为什么要拆线?”他怯怯的问。

  宁境把器械盘摆放在床头柜上,一边弯腰给柴以旻拆纱布一边低声说:“因为你的伤口长好了呀,再说不拆线你怎么出院?”

  一听到“出院”二字柴以旻就来精神了:“咦,宁医生的意思是我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宁境把拆下来的纱布放在手术盘里,凝神看着柴以旻的头皮:“对,如果你的指标都恢复正常的话。”

  “正常,我很正常的,我全身都不痛了……哎呀疼疼疼……”柴以旻想叫又不敢太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