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鲜血

  下午走在路上,突然体会到什么叫春暖花开。路旁的法国梧桐露下深深浅浅的光线,拼凑成一幅颇有美感的图片。空气中飞舞着一些飞虫,透明的翅膀不住地震颤,有一种细小尖锐且圆滑的声音打着旋地扩散而开。我手里提着一份从小吃摊买来的板面,冒着腾腾的热气,被阳光打上好看的颜色。

  学校开展送春活动,明媚班被分去特校看望特校同学。晚饭没了着落,只好从小吃摊买些回家吃。我暗想,什么时候一定要学做一两个菜,怎么死也不能饿死。

  吃完饭就在卧室看书,不知不觉夜色已浓。按理说明媚早应回来,不知是什么事情耽误了。

  我合上书走到阳台,望着外面的夜色。远处的楼宇挡住了马路,路旁的灯发的光,散射到夜空却变成了紫红。这座小城仿佛一直如此,是深红色的夜,从未有别处深蓝的夜色,这样猩红的夜色一直让人不安。除了远处天边白白的月亮。

  发现我总是对有月光的夜晚情有独钟,仿佛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任自己被别人洞悉。仿佛上帝的眼注视着我,专注的目光没有任何杂质。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安静地梳理自己的心绪,记忆唯有在此时才会清晰。

  非常莫名的,又想起那个女孩。不知为何,每当看到月亮,总会或多或少地想起她。即使我们几乎可以称之为没有任何交集,我还是会想起她。想起她眼眸里浓浓的月色,觉得她总会带给我一种月光般清幽的感觉。甚至有时恍惚间觉得她就像是月宫里的嫦娥,有棵寂寞的月桂树,有只乖巧但是不会言语的玉兔。

  “咚咚咚咚”,门被剧烈地撞击,硬生生地抽回我的思绪。

  “来了,谁啊?”我一边应着,一边向客厅走去。依旧是强烈的撞击声,没有人回应。

  我轻轻拧开门把,推出一条缝,想要看清是谁。如墨一般的楼道除了我放声的一丝光线以外没有任何光源,然而这时门被“呼啦”一下拽开,白炽灯的光打在来人的脸上。

  是明媚。是头破血流的明媚。

  明媚的眼盯着我,仿佛野外的孤狼一般放着幽幽的绿光。额角的伤口一滴鲜血缓缓滑落,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下巴。她的衬衣沾满了灰尘和干涸了的血渍,仿佛一下回到小学的时候,她肮脏的白袜子踩在灰白的水泥地上。

  寂静。可怕的鬼魅的寂静,持续了整整10秒。直到我惊呼一声:“明媚!”

  她没有回应,而是用身体撞开我,跌跌撞撞走进屋子,手里的校服团成了一团扔在地上。我急忙关上门,追过去。

  明媚跌坐在地上,脸抵在膝盖上,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龙虾,紧紧蜷缩着。

  “明媚,怎么回事啊?”我晃着她的肩膀,“又跟别人打架了?怎么打成这样?”

  她头也不抬,伸手捂住我的嘴,语调异常平和,“哥,别问。有热水吗?”

  我立刻起身到厨房接了一盆热水,端到她身旁。明媚熟练地拧干毛巾,擦拭着额角的伤口。表情麻木,像是没有知觉似的。我蹲坐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不再说些什么。也许是习惯了明媚经常伤痕累累地归家,从小学,到中学,她总是和别人打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是上了高中后就再也没有过,唯独这一次,不知为什么。我明了明媚的性格,一旦她说出口不让我过问,无论我怎么追问她都是不会回答的,所以我干脆选择沉默。在某些事情上我们有着惊人的默契,也许是一起生活多年,彼此都相信对方可以处理好各种事情。独自生活的经历已经教会我们太多。

  明媚将脸洗干净,一盆干净的水已悬浮着灰尘和血迹,变得浑浊不堪。明媚问我:“有药水吗?还挺疼的。”说完还笑了笑,仿若事不关己。

  “知道疼还打啊。”我埋怨一句,责怪地看了看她。明媚吐着舌头冲我微笑,我无奈地起身,“等着,我给你买去。”

  明媚扯过我的手,撒娇似的摇了摇:“还是哥哥好啊。”

  街道上已没有冬天寒冷萧瑟的感觉。去药店的路上又经过大排档,麦秋系着黄色围裙,端着乘着冒着热气的烧烤穿梭在人群中,脸上挂着我熟悉的微笑。我路过时,远远冲她招招手,她冲我笑了一下。

  走到药店才发现不妙,药店已经关门。小区附近又没有别家,我在药店门口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了十几圈,最后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打道回府。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在家里能翻到什么药水,只要能用就行。

  走到楼下的小路,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人站在楼下踮着脚望着我家的窗户,好像窥探什么似的。我快步走上去,而那人也一直没转头,仿佛没听见后面有人走来。走近了一些,发现是个女的,束着低马尾,她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直到我走到她身后,她才突然转过头。

  ——一瞬间愣住。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她?竟、然、是、她?

  那个总让我联想到月亮的女孩,那个静静坐在月光中一动不动的女孩。我看着她,完全愣住,仿佛时间一瞬间停止。周围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又笑了,那种如月光皎洁的摄人心魄的微笑,甚至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她径直走过来,把一个小袋子塞到我手里,然后离开。依旧是听不到声音的脚步。

  拆开那个袋子时我脑袋里只冒出两个字“救星”,甚至没有心思思考别的什么。袋子里装的有双氧水和碘酒,还有纱布药用棉和胶条。我拎着袋子回到家,明媚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哥你太厉害了,居然买得这么全!”

  我“嗯嗯”地敷衍着,并未对她解释这些东西的来源。如果告诉她是一个不知名的陌生人莫名其妙地送给我这些东西,照明媚的性格一定不会接受。但现在药店关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说是我买来的,赶紧把伤口处理了才是大事。

  明媚坐在客厅给自己涂着消炎药水,我则径直走到卧室,望着楼下的路。没有一个人,空荡得仿佛从来没有人,连哪怕一个人的身影也没有。只有远处挂着的月光,一如既往地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