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七章:夏天

  01

  那年夏天,天气十分闷热。

  各种小道消息纷纷传来,有地震的也有关于暴乱的,耸人听闻……

  很快,县里就成立了防震抗震指挥部,到处都在进行有关知识的宣传。于是家家户户就在室外搭起了便床,晚上带着自己的小孩就睡在外面。

  一天,张涛来找我,说要问我一些暑假作业。

  第一次到刘队长的家,心情有些紧张。没想到于丽也在那里,其实要问作业的是于丽,张涛根本就不会认真地去做暑假作业。这道几何题很简单,在证明前添一根辅助线就一目了然。

  “真笨!”我话还没说完,于丽扬起书就打在了我的头上。

  “你以为我做不出来?考一下你都看不出来!我过来是说明天老师过生日,我们都去看下老师好吗?”

  其实,米娅老师过生日,他们年年都去了的,只是没有通知我而已。

  02

  留在学校没有走的老师,也都在操场上搭了便床和木桌。

  那天晚上,班上的同学把课桌搬了出来,围成了一个圆圈。都说要玩一个通宵,说我们每个同学都为老师准备了节目。虽然有点突然,但是却松了一口大气,我最怕大家都给老师送礼品,而我没有。我昨天也准备了一个,但怎么看都拿不出手。

  老师把我们从小学带到初中,我们一直都是全校最好的班集体。

  整个晚上都是在兴奋和热闹中度过的,后来学校里的老师都围了过来。吴老师拉着手风琴,请米娅老师跳了一段新疆舞蹈。

  真是一个美妙的夏夜,繁星似锦,欢声如潮……

  03

  吴老师是学校最有才华的老师,一个人带着一个高中班。

  那个班的语文是请米娅老师上的,而数学、物理、化学和英语课则由吴老师一人担任。他是川大六五届的毕业生,爱人是他中学时的同学。前几年,我们在学校里看到了一次。看到他们一起走进学校的食堂时,我还是很难相信。一个英俊潇洒多才多艺,一个和县城边上卖菜的农妇没有两样。

  可恶的是,有一次她竟在食堂的门前,拦住了米娅老师的去路。一声不吭,伸手就扯老师的头发。当时,我们都在食堂吃饭,班上几个好斗的男生一下就围了上去,张涛一头就把她碰翻了,好几碗饭菜一齐扣在了她的头上。

  吴老师没有责怪我们一句,一个人走了。

  米娅老师立即把那几个出头的男生,揪到了办公室里。

  04

  没过多久,就听说吴老师离婚了。

  据说吴老师上学的时候家里很穷,灾荒年时几乎全靠那家人接济。乡里人的观念迫使吴老师承认了这桩婚姻,后来是因为有了儿子,才几次打消了提出离婚的念头。于丽告诉我,场里也为他们夫妻间的事做了不少调解工作。

  看得出来,吴老师是真心爱慕我们的老师。

  无法知道的是我们的老师到底是怎么想的。于丽也为老师想过,好象也很为难,一时拿不出自己的主意。在场里,米娅老师实在太优秀,哪一个和她都不太合适。比较来比较去,都认为吴老师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吴老师说,离婚的根本原因,就是不能容忍她迁怒于自己的同事。

  生日过后,他们一起回了一趟米娅老师的家。

  05

  那天,阴云沉沉,细雨纷纷。

  那天,声声噩耗,在空半中反复回荡。

  那天,天悲地恸,因为毛泽东辞世而去。

  在悲恸的哭声中,在洁白的小花里,我看到米娅老师斜靠在一个老师的后背上,慢慢滑倒在地。她生日那天,后来还跳了一个舞蹈:无限深情望北京。

  她垫着脚尖,仰头遥视的的舞姿还历历在目。

  我心里反复回旋着这样的诗句: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

  06

  反标再次出来了,这次是在学校附近的山沟里。

  不断扩大的排查,几乎把场里所有的人都筛了好几遍。

  反标应该不是场里人所为,对农场里的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灾难。九妹希望能用自己的肩头挑起这场灾难。她热爱这里一山一水,热爱这里的一草一木。

  血迹涣漫,坟石磊落。

  没有父母,她在这里成长。

  失去故乡,她就是这里的女儿。

  蜀平是钢,九妹就是无边细雨。如果蜀平有恨,那么九妹的爱,留给我的是更多召唤和启示。

  07

  反标一案,终于告破!

  谁会想到,这样的反标竟是吴达所为!

  吴老师曾经教过他一段时间,这次吴老师看到了现场,一眼就认定他曾经看到过这样的笔迹。第二天,吴老师拿出了吴达以前做过的试题卷子,一对笔迹完全一模一样。不难确认,以前的两条反标也是吴达所为。

  侦破一再出现困境,应该跟技术鉴定的误导有关。可能,技术鉴定者认为,反标一定与劳教人员或者就业人员有关……真是荒谬!

  案破了,多次搜捕都空手而还。

  都说吴达敢在学校附近作案,一定早已做好了远走高飞的准备。

  去了新疆?还是西藏?人海茫茫,哪里有他孤独的身影?熙熙攘攘,哪里有他绝望的目光?

  08

  结婚时,我回了农场。

  又是十多年过去了,没有再去寻觅童年的足迹。

  那时,山上已经是一片荒芜,机耕道上长起了顽强的草。

  秋风萧瑟,寒雨纷飞,室内炉火依旧。瞎婆接待了我们,疯婆也过来坐了一会儿。一看到我,衰老的疯婆就说起了吴达,痛悔不已……我问起天棒叔叔,她们说现在他和吴达在一起,办起了一家什么公司。

  果然,当时吴达就住在他那里。他协迫瞎婆,就是用反标的事。

  其实瞎婆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告发。天棒叔叔是挺而走险呢?还是算定了瞎婆不会这样做?如果瞎婆立即到场部,能否拽住已生去意的九妹呢?

  这样的问题,不便问就只好埋在了心头。

  09

  蜀平、薛菲还有九妹,多么坚定的目光,多么透彻的心灵……

  他们带着质疑走了,义无反顾地弃世而去,选择了永恒的宁静。他们质疑的到底是理论的虚伪?还是生活的真实?

  我不能忘记,正如不能放弃生命一样。

  我不能让心灵深处的呼唤随着时光流失,让岁月的尘埃掩埋了他们生命的光辉。当我小心翼翼地揭开早已尘封的那段历史,当我手中的火柴悄悄照亮缄口不言的记忆……

  我匍匐在大地上,捧起浸润的泥土,谁能为之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