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郎闹洞房 (二)

  也许岳大人是自私了点,但他也是不得不如此做。他的原配妻子过门三年多未生育,后来又生了重病香消玉殒。他思念亡妻,不肯再娶,直至三十多岁,才在父母的逼迫下娶了现在的这个夫人。成亲一年后,夫人生下了这个宝贝儿子,其后再无子嗣。这是他唯一的后人,是他此生唯一的希望。

  自从两年多前,他们知道了雯月因生怪病毁容的消息后,风将军就声称绝不娶丑女为妻。因为宠爱儿子,他一再的拖延与齐家十年前便已定下的婚事,而为了面子以及两家的交情又不便退婚。因此直到现在,风已经二十四岁了,还是孤身一人。

  而现在为了香烟的传续和家庭的安宁,他又必须骗娶雯月过门。至于能不能得到齐家的谅解,那只能以后再说了。一旦生米煮成熟饭,想必齐老爷也不会太生气。毕竟,雯月已不是从前的美丽少女,如果岳家不愿履行婚约,又有哪个门当户对的好男子肯心甘情愿的娶她?

  岳大人思前想后,只能如此,没有更好的、能解决风的婚事的办法。但他毕竟是欺骗了最好的朋友齐老爷,他问心有愧啊!老天,原谅他的自私吧!要知道,自从去齐家下了聘礼,他特地在家中设了佛堂,每天都在烧香拜佛,祈求神佛的保佑、上天的宽恕。

  风将军,姓岳,名乘风。他自幼拜了高人为师,习得一身绝技,京城之中罕逢对手。他十七岁从军,十九岁既已为将。因他武艺高超、身手敏捷,又作战勇敢,所以兵士们都尊称他为旋风将军。旋风将军人如其名,做事果断、雷厉风行,兼且容貌俊美、身姿伟岸,走到哪里都是个鹤立鸡群、众人瞩目、万人景仰、卓然不凡的人物。

  而今,一向傲视天下,自视甚高的风将军却双目失明了。这使他大受打击,情绪一落千丈。他回来后只与皇帝见了一面,皇帝恩准他在家休养,他便躲在家中,不见任何人了。一向骄傲自负的风将军无法接受失明的事实。他不愿任何人对自己表现出惋惜或是怜悯,甚至是讥笑。那么,逃开这些烦恼最好的方法,就是对任何人都避而不见。

  婚期定在九月。虽然风将军声称,在双眼治好之前不娶妻,但一向宠爱他、对他言无不从的父母,却仍坚持让他按时将雯月娶进家门。因为御医已悄悄告诉他们,风将军的双眼,复明的希望微乎其微。

  当然,只有他们知道而已,风将军自己还蒙在鼓里呢。

  迎亲这天,整个京城几乎都轰动了,男女老幼争相涌到街旁看热闹,使长长的迎亲队伍一度堵塞了街道。但人们却未能如愿的一睹风将军的伟岸雄姿,因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迎亲队伍中的新郎只是一个替代者——同样仪表非凡的,风将军的表弟骆星。

  不愿违拗父母的风将军,勉勉强强的和雯月拜了堂。因为是他表弟骆星代他迎亲的,所以,雯月父母还不知风将军已失明。

  喜堂上热闹非常,礼官高声喊着,让大家肃静,等待新郎新娘出来。在众多期待的眼光中,雯月袅袅娜娜的倩影出现在喜堂上,蒙着红盖头的她,那纤丽动人的身姿几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有的人却不配合的在底下窃窃私语,嗡嗡嘤嘤的,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雯月黯然苦笑,心知他们一定是在谈论自己的容貌,因为她的因病毁容在京城里是并不是什么秘密。两个丫鬟扶着她站好,她们却并不是齐府的陪嫁丫鬟,而是将军府的两个丫鬟——琴儿和萍儿,皆因雯月坚持不肯带陪嫁丫鬟,父母无奈,只好由她。

  雯月刚刚站好,在侍卫头领砚儿扶持下的风将军也缓缓而来。送亲来的雯月的两个兄长及亲属,发现风将军竟然是被人引领而来,不由有些纳闷。心细的雯月长兄齐书礼仔细地打量着风将军,霍然发现风将军的双眸竟然是毫无神采的,而且并没有因为身体的移动而有所变化,他那木然的神情和呆滞的眼神,使齐书礼豁然明白,风将军好像失明了!

  齐书礼心中一窒,几乎就想立刻冲上去把雯月抢回来,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想好该如何动作,那边的礼官已经在引导着新郎新娘拜天地了

  “完了、完了!雯月这辈子的幸福就这么葬送在这些小人手中了!”齐书礼心中暗暗叫苦,忍不住就跺了一脚,却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呼,扭头看去,原来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胞弟,雯月的二哥齐文礼。齐文礼见哥哥扭头看自己,便有些埋怨地低声说:“大哥,你怎么了?踩我脚干什么?”

  “哦?我踩你了?”齐书礼愣了愣,随之想起自己的确是刚跺了一脚,低头看看,齐文礼那漂亮的官靴上竟然正放着自己的一只大脚。他忙缩回脚,歉意地想笑笑,却只是一咧嘴,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大哥,你怎么了?”齐文礼不解地轻声问。

  齐书礼张了一下嘴,想说什么,眼角却瞥到雯月已经与风将军拜完了天地,在丫鬟和喜婆的服侍下向后堂走去。他上前一步,张嘴想喊雯月,却又无奈地停住了脚步。齐文礼看齐书礼如此反常的表现,更为不解,齐书礼不待他问什么,拉了他的长袖,扭头就走。齐文礼本不想走,但却只能无奈地跟着兄长挤出观礼的人群。长兄如父,他自幼服从于兄长,已是成为习惯了。

  二人走到门外,齐书礼看看四下无人,附耳对齐文礼嘀咕起来。齐文礼连连点头,低声说道:“我也正觉得奇怪呢,你这一说就正好对上了。大哥,咱们怎么办?”

  齐书礼又附在弟弟耳边嘀咕了几句,齐文礼连连点头,回身就走。齐书礼想了想,又回到了喜堂里。里面众人正在喝酒,一片震耳的喧闹声。他心绪烦躁地四下看看,正迎上了风将军的父亲岳浩康的目光。他满怀敌意的瞪着岳浩康,岳浩康却并未对他多做留意,因为还有很多客人正在叫着让主人过去饮酒。

  齐书礼没有跟那些人一起喝酒,而是向一群看热闹的岳府仆人那里走了过去……

  雯月独自在洞房里坐着,丫鬟和喜婆只是陪了她一下,就都退下了。她们都是爱热闹的人,听到喜堂中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焉能呆得住?雯月并不计较那些,她喜欢安静,尤其是现在。她的心很乱,很烦躁,她需要安静地理好自己纷乱的思绪。她忐忑不安地猜测着自己即将面对的风将军,当他掀开红盖头,看到她这张丑陋的脸时,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是立刻厌烦的离开洞房,从此把她独自留在这里?还是冷冷地自己去睡觉,并且为了两家的世交留给她半张可供容身的床?

  雯月胡思乱想了没多久,风将军就进了洞房。是喜婆领他进来的。向来好酒的风将军这夜却滴酒未沾,喜婆带他为新娘揭了盖头,服侍他们喝了交杯酒。雯月一直未抬头,一半是羞涩,一半是漠然。因为想到,自己现在的容貌不会取悦于风将军,心里已做好受冷遇的准备。却做梦也想不到,风将军根本就看不到自己的面容。

  喜婆扶风将军在床边坐下,叮嘱雯月一声:“夫人,请好好照顾将军。”便退出洞房了。候在洞房外,屏息静气、提心吊胆的风将军的父母家人,预料中的雯月的惊呼、哭泣,却并没有发生。

  房中一片沉寂。雯月坐在桌边一直未抬头,也未感觉被注视。许久,她终于感到不安,悄悄抬头向床边看去。坐在床边一身喜服的风将军,双目茫然无焦点的看着前面,俊美而冷漠的面庞上一派木然。

  雯月苦笑笑,心想:“他一定是不满意自己的容貌,才会如此。他没有立刻离开洞房,已经是很好的反应了。”但他那绝俗的俊容,却使她不由多看了一眼,心中自叹不配,对他的冷淡也就不以为然了。

  似乎感觉到了雯月的注视,风将军突然开口,声音格外的低沉而动听:“你若后悔,还来得及,我不会强迫你守着一个废人过日子。”

  风说这话,是因昨夜无意中听到了父母的私语,自知复明无望。因雯月太过安静,他以为雯月是不甘愿接受自己,所以才有此言。他的与生俱来的傲气,不允许自己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一个女子的怜悯。

  雯月闻言大为不解,愕然道:“将军说什么?谁是废人?”

  风将军自嘲的眨眨眼睛。他有一双漂亮的大眼,可惜却目不能视物,“你认为我不是吗?因为我家世显赫?”

  “你……”雯月既不解,更有气。他明明是声名赫赫的大将军,何时变成“废人”了?再说,自己是服从父母十年前与岳家的约定才嫁他的,何曾在乎过他的家世?何况自己的家世也不比他逊色多少啊。父亲虽退职在家,二哥却是去年的金科状元,一直受到皇上重用。大哥也在刑部任要职……

  雯月还未想完,只听风将军又冷嘲热讽的说道:“不错啊,有着好的家世,就算身体有缺陷,也不成为缺陷了。”

  雯月瞬间气血上涌,站起身来冲口说道:“既然将军嫌我,大可退婚。为何还要娶我过门,肆意侮辱?是因为家世显赫、目中无人吗?”

  “我的确是目中无人,难道你才知道吗?”风将军蓦的起身,气恼地循声冲到雯月面前,瞪大双眼怒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