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天,我躲在船上一个堆杂物的箩筐里,等了很久船都没有修好。后来,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一直觉得,我醒来的可真是及时。

  “哦!老天,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孩子!”

  我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我甚至还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就看到身边围了一圈人,约莫七八个的样子。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我听得有些迷糊。

  最后,是一位老太太把我拉起来的,也就是后来照顾了我和夏玖泽将近七年的——张阿婆。据说那天,她是要去城里看女儿。当然,之前的那声尖叫也是她。

  大概是觉得从一个孩子身上问不出什么,那些人转而嚷嚷着找孩子的家长。我这才来得及打量周围的环境,原来船已经开了,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风有点大,刮得周围用麻绳绑着的箩筐摇摇欲坠。大概晚上八九点的样子,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但船上点了灯,倒也还能看得见。

  阿婆将我带进了主舱里,她问我吃饭没有,我摇摇头,她就递给我一块煎饼。我是真的饿了,也不想说什么,抓起来就啃。

  船最终没能赶到下一个港口。意外发生在后半夜。

  我因为下午睡过了,躺在阿婆身边却并不困。睁着眼睛听周围的呼吸声,鼾声。有些下午没有想到的问题,此时,却不得不想。

  比如说,我到了那座城市要怎么才能找到卓其?就这么离开了,老陶找不到我会不会急的疯掉?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竟是这样的任性。然而,现在再让船掉头开回去,显然已经不可能。

  正在我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害怕的时候,其实,意外已经开始发生。

  当时,船上只留了两个人值夜班。谁也不知道船是什么时候开始漏的水,也不知道到底是触礁了还是下午就没有修好。总之,等所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疯了,他们尖叫着,在甲板上跑着。有两个人一下子跪在船头,双手合十嘴里祈祷老天保佑······

  我茫然的看着他们,分不清是傻;是迟钝;还是真的就那么淡定。阿婆从后面搂住我,一边哭一边叹气,嘴里还不停念着:“天要亡人,天要亡人啊······”

  船已经斜斜的往下沉,而船上的人更是没了纪律可言。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人往海里跳,然后,一个,两个,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

  阿婆冲上去,企图拉住一个人,却被那人一把挥开摔在甲板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往下跳,姿态好像跳下去就能得救一样。其实,这种想法就像是地震的时候,有人来不及跑下楼梯,然后就从楼上跳下来,当时哪怕是在五楼,六楼,哪怕跳下去的结果,一样是死。

  我跑过去扶住阿婆,她瘫坐在甲板上没有起来,只是抱住我,我们很用力地抱住彼此······

  那一晚,成了那些人的永别。

  我和阿婆是在凌晨被救的,是上头派下来的直升机。

  风停了,雨也停了,周围很安静。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个载人会飞的玩意儿,不仅是我,沙泽湾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它,可我却来不及激动。

  他们找到我和阿婆的时候,我们所在的船正以一个绝对高难度的动作浮在海面上,船身一半都倾斜在海水里。船上只剩我和阿婆。将我们救上来后,直升机又在海面上转了一圈,

  我们是在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耀下回到岸上的。然而,一切却并没有就这样结束。如果就这样结束,该有多好。

  我至今记得。那天,岸上挤满了人。是的,满满的,全是人······

  我跪在两个白布蒙着的担架前。谁也不理,从早上跪到晚上,眼睛干涩的疼。却始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后来,是一个城里来的叔叔帮忙料理完所有事情,自称是爸爸的弟弟。

  阿姐回来是在第三天,双眼红肿,她冲过来狠狠地删了我一巴掌。我只是呆呆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

  再后来,那位城里来的叔叔对我说,他可以领养我们其中一个。然后,阿姐被带走了。

  车子走的那天,我就在一旁看着。凌晨,天空灰蒙蒙的,下着小雨。那位叔叔同我说了什么,我不记得。实际上,从那天开始我就没对任何人讲过话,我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直到车子开始启动的时候,我才有所反应。

  我告诉自己,什么也别再奢望,可是,当车子开走的那一刻,我却管不住自己追了上去。摔倒了,鞋子陷进了泥沙里,我爬起来继续追着车子跑,像是要抓住最后的一点希望,最后一点······

  泥水污了我的碎花裙子。我终于停下奔跑,呆呆的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

  再再后来,我被阿婆带回家,一同被带回来的,还有一个叫夏玖泽的男孩。

  我没有问过夏玖泽的身份,或许也是那场海难的孤儿。而据说,那艘船上的其他人,没有一个生还。直升机救起我和阿婆后,曾又开回去寻其他人,却也只是几具尸骸。他们的就尸体停在沙泽湾,一连几天,不断有城里人来认领,哭声一片。

  还有传言说,那场悲剧不是意外。有人说在船上搜到了什么,有人说是人为的······

  再后来,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沙泽湾也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是,如果只是意外,又为什么会惊动上头的人。直升机?我们不曾发出过求救信号。

  当然,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从被阿婆领回去的那天起,我就一直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的睡了几天才醒过来。视力也有所下降,眼睛常常干涩酸痛,有时还会伴随头痛。医生说是烧的时间有些长了,没把脑袋烧坏已经很不错。不过,泪腺干涸,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眼泪了。

  阿婆听完就搂着我不停叹气,说是“造化弄人”。我自己却没怎么难过,想到以后不用掉眼泪不用再伤心,倒也不错。只是那个时候,没有人告诉过我——原来,不会掉眼泪并不代表就没有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