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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藏宝大会”掌灯时分开始举行,时辰尚早,我们便在熙攘的街市上闲逛。

  转悠了市集中心,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前面不远处,搭了一个圆形的大舞台,舞台上方悬一条横幅:名马大展销。

  舞台上,马匹们油光水滑,皮毛铮亮,神采奕奕,马脑袋上,都戴了一个箍,上面镶嵌显著标记。标记则是马的牌子。牌子愈有名,价格愈昂贵。

  舞台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纷纷伸长脖子观望。

  我们挤进人群,驻足观看,有观者说,今日并非一般的展销,而是一场“名马大比拼”。此刻比赛已到下半场。

  上半场,“白鬃马”、“黄鬃马”、乃至稍高档一点的“黑鬃马”与“普通大宛马”纷纷败下阵去;下半场出来的,将是重量级的名马。贩马匹的富商,还花大价钱找来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与马一同现演。

  一通紧锣密鼓敲过,一名肤色犹如烤鸭般光鲜的女子,手牵一匹黑马,缓缓由后台行至前台,将马栓在粗壮的台柱上。然后,娉婷地立在马前,搔首弄姿。黑马脑袋上戴一个箍,上嵌四个圆圈,闪闪发光。台下有人认出那是“奥迪大宛马”。

  紧接着,另一名女子急匆匆骑马奔出,仿佛尿急找不到茅厕,没头苍蝇似的,围着舞台狂奔一圈,风驰电掣,此马名曰:奔驰赤兔马。一刻也闲不下来。据说此马冒牌的甚多,皆属近亲杂交,体型笨重,反应迟钝,骂也不跳,打也不跑,只能叫:“笨迟”。

  又接着,几个双腿纤细、颀长的女子,手牵着各自的马,扭摆腰肢,陆续缓步走出,走一步,顿一下,叉开腿,斜倚马背,挺胸昂首,一手抚臀,一手捂裆,摆个撩人造型,冲舞台下看客眨眼、媚笑。

  后面出来的几个女子,一律袒胸,露出半拉奶子,一弹一弹。左右肥臀,甩来甩去,若无栏杆阻挡,也就甩出台外了;女子们走了几步,停稳,拿马尾巴在身体各部位扫来扫去,眼神迷离。

  台下男子们的眼珠立刻就不转了。站在我身后高我一头的汉子,口水滴答,湿了我半个肩膀。

  再接着,一名女子哭丧着脸,垂着头咬住唇万般羞怯地走过,任凭看客叫嚷、起哄,生生岿然不动,自顾自地漫步。就像迷路后又被歹人劫了色。

  “强!”我赞道,“名马成群,美女如林。”

  “我喜欢饭特稀,比这些名马实惠。”真霏淡然道。

  “饭特稀是最廉价的大马车。”我兴奋地说,“等咱们富贵了,一定要有自己的私家宝马。”

  “玄真说过,贫富天注定,不可强求。”

  “玄真的道理又不是真理。”我有点儿不高兴,看了她一眼说,“自从我父亲死后,我就发誓要继承他老人家的遗志,过上富贵的日子。

  “他老人家怎么死的?”她好奇地问,

  “笑死的。”我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她瞪大眼睛,“笑死的?”

  “当年,赌馆发行福利奖券,我父亲买了一张,孰料竟中头奖,上千两银子呐。他一阵狂喜,笑掉了大牙,把自个儿噎死了。”

  她噗嗤笑出了声。

  “我心都碎了,你还笑。”我面露忧伤,叹了口气道,“我父亲是一个很有追求的人,却没能过上富贵的日子。”

  “追求富贵就算有追求吗?”

  “凡人不就追求这个么,难道娘子是仙女?脚先落地的?”我反问。

  “我……”话不投机,她欲言又止,扭脸望向台上。

  台上,又一个女子牵出一匹汗血宝马,转悠一圈,女子倚立马前,表情桀骜不驯,下死眼狠狠瞪台下,目光足以击落一只苍蝇。

  “这姑娘好面熟。”真霏说。

  “你认识?”

  “嗯。”她点点头说,“是孟婆婆戏班里的,孟婆婆一定在这里。

  “呵呵,你这小媳妇,居然梦见了婆婆。”旁边的落爷笑道,转而又冲我眨眼:“就是你娘。”

  “才不是做梦的梦呢。”真霏羞涩地笑,拉着我往舞台后走,“咱们去看看孟婆婆。”

  “去吧。”落爷笑嘻嘻道,“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猪猪肉肉。”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觉得这老头愈发老不正经了。

  名马展销区后台一间大马棚,三间茅屋。

  马棚里栓着各种马。一帮伙计在忙碌,有的喂马,有的从退场的姑娘手中接过马。茅屋里,换好装的姑娘跑进跑出。

  孟婆婆手拿旱烟袋,板着脸站在来往的人丁中指挥自若:“树大招风,财大招贼,眼大招灰,都仔细着点儿,名马拔根毛,都比咱的腰身粗,挂花了马皮喷上漆也不是原装的。”

  指挥中,孟婆婆一转脸,瞅见真霏,笑容展露:“哟,这不是桃花山上的小宅女吗?

  “孟婆婆。”真霏迎上前亲热的叫道。

  “果然女大十八变,越变越耐看,婆婆险些认不出了。”孟婆婆拉住真霏的手端详。

  “婆婆怎么来瓷都啦?”真霏笑着问。

  “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瓷都开‘藏宝大会’,富商都来了,演戏不如走秀,婆婆也来一票捞个够。”孟婆婆接着问,“你怎会也在此处?”

  “我随夫君来瓷都。”真霏说,“夫君也想去‘藏宝大会’”。

  我跟着上前施礼、寒暄。

  “呵呵,后生长得好精神哟。”孟婆婆眉开眼笑,“铁树能开花,星火可燎原,宅女也有好姻缘。”

  “可是——”真霏蹙眉道,“婆婆我好害怕。”

  “怕什么?”孟婆婆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讲给婆婆听。”

  “我们,我们有一件宝贝……”真霏嘟囔。

  “宝贝?”孟婆婆颇有几分惊讶。

  “夫君。”真霏问我,“把事情给婆婆讲讲好么?”

  我挠挠头,把莲花碗的由来,以及拾得莲花碗的始末,一一道出。

  孟婆婆听罢,更为惊讶。接着,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老身看来,后生你得的不是宝贝,而是灾祸。”

  此言一出,真霏吓得不轻。

  “何以见得是灾祸?”我说,“请婆婆说明。”

  “这莲花碗,乃盗贼偷来之物,亦是皇上心爱之物,各地衙门自会寻其下落,顺便捉拿盗贼。”孟婆婆吸了口旱烟道,“你可知这‘藏宝大会’是何人主办的?”

  “何人?”我和真霏一起问。

  “当朝的蔡宰相。”孟婆婆顿了顿,接着说,“贼人盗物,必得销赃。老身推测,蔡宰相在江南瓷都召开“天下第一藏宝大会”,重金悬赏献宝者,其目的便是把莲花碗和盗贼一同引诱出来,然后人贼两得。”

  “不会吧?”我强作镇定,脸却已然变了色。

  “如何不会?”孟婆婆语重心长地说,“常言道,酒是断肠毒药,色是惹祸根苗,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杀人钢刀。后生,你小心人财两空!”

  真霏脸都白了。此时,天色渐黑,“藏宝大会”即将举行,我不想改主意,尽管孟婆婆的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但我始终坚信另一句话:要致富,就要走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