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奔月阁！

　　茶香袅袅，若有似无，一切还是昔年景象！只可惜，却早已物是人非！

　　芊芊还是那样的可爱，却早已不复当年的天真，垂首站在桌前，时不时的，为房间内的人添茶倒水！只是眼睛，总会下意识的扫一眼宇文易！

　　“你说什么？”宇文易捏碎了手中的官窑青釉茶杯，看着床上坐着的白发男子，激动不已，“你是说她还活着？她没有死？这是真的吗？”

　　轩辕日不动声色，手里的薄荷茶却微漾着洒出几滴，落在明黄色的衣襟上，“不可能！如果她没有死，为什么不回来？这里是她的家！”

　　安的脸色极差，满头白发纵使梳的极为光滑，却也显出丝丝憔悴，此刻，他放下手中的药丸，看了看宇文易，再看了看轩辕日！

　　嘴角挑起一丝讽刺的笑容，“家？她哪里还有家！”看了看面前两个失色的男子，他摇摇头，“你们何必如此，即已灭她满门，还决定迎娶赫连小姐，不就是打算将她从心里连根拔除吗？现在，又何须做出这样的姿态！”

　　“那你呢？”宇文易沉着嗓子，暗暗的说道，“我听凤娘说，你跟一个叫初尘的女子搅合在了一起•••我倒是不介意你跟谁在一起，那你又为何急匆匆的赶了回来！还吹了一夜的摧心曲，你不是不知道你这身子，当年一夜白头，已经心脉受损，如今更是病入膏肓，你怎能••••这么不爱惜自己！”

　　“他哪里还顾得上爱惜自己！生怕她伤了心，巴巴的赶了过来！我倒还以为，他顾念着兄弟情深！哪曾想•••根本是我自作多情！”轩辕日愤愤的说，“倒是白高兴了一场！一个一个的，都是些心狠的家伙！要不就是躲在园子里不问世事，跟那些青楼女子卿卿我我，宁愿看着咱们在这孤军奋战，九死一生，要不就是假死逃生，离得咱们远远的，看着咱们肝肠寸断，只怕是躲在一旁偷着乐呢吧！”

　　宇文易恨恨的笑，“看样子，她真真恨毒了我！连见我一面，也是不肯的！”

　　这话说的安血气上涌，连咳嗽了好几声，芊芊赶忙端起茶几上的人参灵芝水，喂他喝下，帮他顺气，眼中的担忧，竟不是装出来的！

　　“你们两个•••真是死性不改！”安转过头，不再看他们！

　　空气登时沉默了！安闭上眼睛，开始调理内息！

　　“•••你说，她现在过得好吗？”半晌，轩辕日冒出这么一句！

　　“易让她由生到死，伤心欲绝，你灭她满门，让她无家可归•••你说，她过的好吗？”安睁开眼睛，讽刺的说道，“不过，离开我们，她似乎过得更好了！”

　　易垂下头，重新倒上一杯薄荷茶，淡淡的品着，“你比我们都幸运！•••你还能再见到她！可今生今世，她大概都不愿意再看到我了！”

　　安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良久，轩辕日站起来，拍拍安的肩膀：“你好好养着，朕大婚之时，我们兄弟几人，还要在一起把酒言欢！”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大罗神仙，也难搭救了！”似乎是被轩辕日的话打动了，安的语气柔和了很多，“没什么好不舍的！我注定给不了她幸福！如果强求，又有何开心可言？你我这一世，已做了太多违心之事，这一件•••”他喘息着想要拉过轩辕日的手，轩辕日忙扶住他，竟觉得那手中一丝热气也无，冰凉的厉害，“就••就这一件事，我们都不强求了！随心吧•••你们•••你们也不要太执念，江山•••纵是与赫连家族联姻，扶持他们与朝中剩余的势力相交，可若是要赔你上你们二人一生幸福，又有何意义？千万•••千万三思啊！”

　　轩辕日眼中也似有泪光，转过头，平复情绪：“•••一国之君，既享了常人无法享的尊荣，也要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这是我的责任！我没得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取消易和赫连明珠的婚事！”

　　“不必！”宇文易走上前来，看着他们，眼神坚定：“迎娶赫连明珠，是我自己的请求！••••他们两姐妹，不是工于心计的女子，心地纯良，处事周到，国母和将军夫人的位子，给她们，不算委屈！何况•••”宇文易愣了愣神，“如果不是她，是谁都无所谓了！我本打算给她的幸福，如今已负了她•••”

　　芊芊没有作声，只是紧紧的咬着下唇，眼中泪珠几乎要滑出眼眶：姐姐，姐姐你听到了吗？我本想伺机杀了他为你报仇的•••可他心里有你，他日日都念着你•••你听到了吗？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多好•••可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不想见他们，难道也不想见我吗？芊芊想你•••

　　“芊芊，帮我更衣！”安轻轻唤道，“我要出去，看看那些花！”

　　芊芊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病恹恹的安两人，想来轩辕日和宇文易两人，又回御书房处理政务了！

　　“可是安公子，太医吩咐过，您要好好将养，不能下床的！”芊芊脸色微变，着急的说道！“您就听太医的话吧！”

　　“没有关系！只是在门口转转，整日里躺着，好好的人也没精神了！”安温柔地笑了笑，执意要出门！芊芊没有办法，只好拿了衣衫，为安换上，又小心的帮他披上一件轻薄的披风，系好带子，扶着他出了房门！

　　奔月阁距离御书房不过百米，故而也能闻到御书房传来的檀香，沁人心脾，安缓缓地走着，院子里是十一盆开的争艳吐蕊的含笑花，美丽庄重，纯洁高贵！

　　他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花朵旁边有些破损的叶子摘下，埋在土里，修长细腻的双手沾上了土，他却浑然不觉！因为身子微斜，身上的披风也有一角落到了地上，芊芊走上前去，帮他整理衣装，阳光下，芊芊的笑也变得明媚了！

　　“芊芊•••”安没有回头，只是充满爱意的，看着那些花。

　　“奴婢在！安公子有何吩咐？”芊芊答道。

　　“你在跟我讲讲你家主子的事吧•••我喜欢听你说！”安转过身，看着芊芊的眼睛，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芊芊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

　　安背过身去，芊芊脸上的笑容退去，换上一丝苦涩，也随即又立刻消失了，“姐姐很喜欢吃东西，不挑食！奴婢记得有一次，姐姐早上吃了两个黄金馒头，一个玫瑰豆沙包，一碟腐乳鸡皮，一碗南瓜小米粥，可不到一个时辰就喊着饿，又吩咐小厨房做了一碗皮蛋烧鸭粥，一碟芹菜香干，一碟番薯炖蜜豆，配着两个红烧狮子头，全都吃了，可是刚到午膳时间，皇上来了，她居然又和皇上陛下一起吃了午膳，还比皇帝陛下多吃了一碗饭，看的我目瞪口呆，生怕她吃得太多，影响消化！还特意找了太医来看，太医大概从未见过这么能吃的女子，吓了一跳，幸好诊断以后说是没有大碍，只是要多加控制，少肉多菜，还专程做了消油解腻的丸药，吩咐姐姐按时服药！谁知道太医前脚刚走，姐姐后脚就吩咐奴婢，做了一个烧鸡，煮了一壶黄酒给她当什么•••什么下午茶，奴婢吓坏了，不肯答应！姐姐就挠奴婢的咯吱窝，跟奴婢说了好半天，才吃到那个烧鸡！•••姐姐从来没有架子，都是拿我们当姐妹看待，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大家坐在一起吃，姐姐说，好吃的，要大家一起抢着吃才好吃！出了事以后，奴婢做了她最喜欢的四喜丸子，等了她好久•••”

　　芊芊的声音开始哽咽：“就算•••就算她被皇上打入秋月阁，她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每天都在笑，笑着跟我学习怎么从水井里打水，笑着擦洗那里脏兮兮的窗户，笑着扫净那里的每一片落叶，笑着吃那些欺负人的小太监送来的剩饭剩菜•••我从来没有见她哭过，好像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出了那样的事情，这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坚强的女人了！她就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不再是以前雷厉风行，铁血手腕的莫皇后，奴婢说句不知身份的话，那件事以后，陛下对她淡了很多，就连南宫公子也被南宫大人逼着，断了和娘娘的联系，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就好像她立刻死了，就能了却很多人的心事！娘娘知道，她虽然嘴里不说，可她很聪明，什么都知道•••奴婢命贱如蚁，帮不了娘娘，可娘娘，她真心拿奴婢当妹妹•••奴婢虽然蠢笨，却也知道将心比心，是骗不了人的！可是，有一天，娘娘不见了！奴婢求了看守的小太监许久，妄想面圣，可是•••只换来一顿毒打！娘娘就这么没了•••不见了！”芊芊泣不成声，“后来•••后来有一天，奴婢听小同乡红梅说，她见着娘娘了，就在陛下的御书房里，跟•••跟安公子和宇文将军在一起，而且•••而且娘娘不肯承认她是莫相的女儿，莫相也不认她•••奴婢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着这辈子，能在见一面娘娘的面•••可是，没过多久，就传出国母宾天的消息•••奴婢•••奴婢起初不信，一个字都不信，还把报信的红梅轰了出去•••奴婢不相信娘娘会这么命苦，好不容易回家了，连口她最喜欢的烧鸡都没吃到，就•••就没了•••奴婢不信•••可是，可是后来•••安公子您一夜白头，宇文将军日夜买醉，陛下虽然日日打起精神处理朝政，却再也没有踏足后宫一步•••奴婢就知道，娘娘这次，是真的回不来了••••••”

　　芊芊看着眼前男子不住颤抖的背影，抹着眼泪，“安公子，我知道，您对娘娘是最好的！用情也是最深的！可是•••可是您当时为什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宇文将军伤害娘娘啊呢？您不是很喜欢娘娘的吗？宇文将军不是也很喜欢她吗？为什么你们都要伤害她呢？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容不下？”

　　“噗”！

　　鲜红的血喷涌出来，安捂着心口，缓缓的倒下，压在那些含笑上，苍白的脸上，全是泪水：“•••是我•••是我对不起她•••”

　　“安公子•••”芊芊尖叫一声，疯了一般冲上前去，“安公子，你怎么样？你撑着点，我去叫太医•••你撑着•••”

　　“是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安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仿佛没有听到芊芊的尖叫，喃喃自语，几乎昏厥过去。

　　“安公子，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我不让你死•••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眼泪已经把芊芊的眼睛模糊，芊芊抱着虚荣的安，放声大哭！

　　安悠悠的转醒，半睁的眼看着眼前哭泣的女子，缓缓的伸出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傻瓜•••不要为我哭泣•••你笑的时候，才是最美的样子•••”

　　芊芊的眼泪顺着眼角滑到嘴里，“公子•••”

　　“丹儿•••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要哭泣•••不要•••为我哭泣•••”安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为芊芊拭泪的手，终于还是垂了下来！

　　芊芊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冰冷的安，面色如常，“你还是喜欢姐姐，对不对？没有关系，我不会跟姐姐吃醋的！我只要，安安静静的守在你的身边，你冷了，我为你添衣，你饿了，我为你煮饭，你想听姐姐的事情了，我就绞尽脑汁把那些事情都想起来，全都说给你听，你在书房为姐姐画像，我就为你磨墨，我不会哭，不会闹，不会吵你，你让我守在你的身边，好不好？”

　　透明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安的脸上，芊芊喃喃，仿佛已经感觉不到周边的一切，“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肯定已经忘记了，那天，你穿一身青色长衫，白玉绾青丝，笑容浅浅，看着一个背对着你的女子，眼睛里面满满都是一种浓的化不开的情谊，可她没有回头，只是和身穿黑甲的宇文将军并肩而立，般配，甜蜜！•••你眼里只有她，哪里看得到一个渺小的我？我就那样看着你，从此，再也忘不掉你的笑容！三年来，我日日都活在你的笑容里，哪怕你根本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傻傻的活在对你的痴恋里，不可自拔！终于，我又见到你了•••可是，你满头青丝皆白发•••他们都说，你是因为那个女子，我不相信•••可是，宇文将军和陛下都说，那个女子就是姐姐，就是我那善良的，受尽磨难的姐姐•••我不在嫉妒了！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是你们合谋杀了她呢？她还不够苦吗？你们要对付莫相，为什么要拿她开刀呢？你们难道不知道，自从那件事情以后，莫相就彻底将她视为弃子，不闻不问了吗？你们知道•••你们什么都知道•••可你们伤不了莫相，只能拿她祭旗！你们都不爱她，都只爱自己•••我杀不了武艺高强的宇文将军•••我本想杀了陛下•••可是，姐姐说他是个好皇帝，有他在一天，百姓就能有好日子，早晚有一天，每个人都会有饭吃，有衣穿，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乞丐•••不会有人卖儿卖女•••我不能杀他•••可我要帮姐姐报仇！我就只能杀了你！”

　　芊芊将安的头缓缓抱在胸前，将脸贴在他的脸上，“•••反正你也活不长了！就让我陪着你吧•••反正你也不肯喝药，我就把含笑的花蕊粉末洒在你的人参灵芝水里面，你很喜欢的，不是吗？我对你说，含笑是姐姐在奔月阁亲自所种，你就爱惜得不得了！日日都要亲自浇水，施肥•••可你哪里知道，含笑的花蕊之中，有着这天下至毒的粉末！看吧，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对你最好的人，就连杀死你的毒药，我也会让你笑着喝下去•••我不会让你感到孤单寂寞•••我会永远陪着你的！你放心，黄泉路上，有我陪着你•••”

　　芊芊看着眼前男子英俊的面容，痴迷的吻上去，黑色的血液一点一点的从她的嘴里漫出来，她挣扎着，将怀里的男子抱得更紧：“•••你不要怕•••你不要怕•••姐姐不会再恨你了！我帮她报了仇了•••你不要再推开我了•••我会代替姐姐，好好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