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这一日,蓝绡醒来的早,天还没亮,屋里漆黑一片。她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将手平放下去。突然,心中一惊,蓦地坐了起来,这块她没有躺过的位置,怎么是温的?

  这不是幻觉!真的有人来过!这一清楚的意识,令蓝绡的心不可抑止地砰砰狂跳,是谁?到底是谁?

  她撩开床幔,抬目四顾,四下里一片幽黑。她抚摸着那片仍有着淡淡温热的床单,极度不安在心里扩散。

  “来人,来人——”她叫了两声,外面的宫女侍卫立刻推门进来,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这一晚上,你们可听到有何动静?”

  那宫女和侍卫们疑惑地摇了摇头,说了声“没有”。

  一名宫女问道:“娘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蓝绡一愣,继而摇头,凝出一丝微笑道:“没事,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宫女和侍卫松了一口气,漫夭道:“好了,你们退下吧,我再睡一会儿。”

  众人退出,蓝绡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些人既然都是清醒的,为什么有人进来他们不知道。

  带着这样的疑惑,蓝绡一整日都心神不宁。

  “绡儿,你今日脸色不好,是昨夜没休息好吗?”耶律轩辕担忧地望着她,令蓝绡如沐阴风。而他提到昨夜,更令她疑心骤起。她忙稳了稳情绪,看了眼耶律轩辕那英俊的脸庞,眉头有些打结。虽然他之前的表白遭到她拒绝,门外都是他的人,他进出容易,但他为人处事还算光明磊落,是不会那么做的。

  那究竟是谁?

  蓝绡深呼吸,摇了摇头,面带疲色道:“我没事,只是觉得累了。”

  耶律轩辕这才放下心来,安慰道:“那你先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蓝绡微微抬眸,耶律轩辕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蓝绡忽而淡定下来,悠悠地问。

  “你可知,明日便是姚淑怡进宫的日子。”耶律轩辕深黑的眼眸恍如披了层纱,看不到,摸不着。

  “我听说了。”蓝绡淡淡开口,无关紧要地回答。

  耶律轩辕顿时心口一窒,她果然是不在乎他的。

  蓝绡留意到耶律轩辕脸上黯然神伤的表情,连忙转移话锋,道:“那你可喜欢姚淑怡?”

  耶律轩辕微微一笑,那笑容落在蓝绡的眼里,却分明感到有几分无奈。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喜欢。之前见过她几次,模样出众,也听说她端庄温贤。”

  耶律轩辕凝住蓝绡的眸光深邃迷人,仿佛可以将人吸进去。他很想对蓝绡说“如果明日迎娶的不是姚淑怡而是你,该多好”,可惜她那日在乾坤殿说的那句“我和你,这一生,只会是朋友”犹在耳畔。

  眼见气氛逼仄,蓝绡连忙垂下眸色,轻叹道:“你可知姚淑怡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哦,那朕岂不是要拆散一对鸳鸯眷侣么?”耶律轩辕眸光低垂,讥讽一笑。原来并不是只有他不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可知姚淑怡倾慕的那名男子是何人吗?”蓝绡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儿。

  “必定人中龙凤。”耶律轩辕没有询问蓝绡为何对那姚淑怡的事这般感兴趣,而是依言回答。

  “姚淑怡倾慕之人正是六皇子耶律楚奇。”蓝绡抬头迎上耶律轩辕惊愕的眸色,兀自说道,“可惜抚远大将军觊觎西昭国王后的位子,所以一心想让女儿嫁给你。”

  “那耶律楚奇起兵叛乱也是因为姚淑怡之故?”耶律轩辕凝眉问道。

  蓝绡遂点了点头。

  耶律轩辕目光一沉,眼底神色晦暗难测。以前他只在南国的诗书里看过这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他为了她可以遣散后宫,只愿她能留下来;而耶律楚奇为了姚淑怡不惜背负骂名,起兵叛乱,虽是犯上作乱,却也不是耶律楚奇的初衷。

  “我知道应该怎样处理耶律楚奇的事儿了。”良久,耶律轩辕吐出一口气,对蓝绡轻笑道,“只是迎娶姚淑怡的事儿我可指望你帮我摆平了。”既然今生无缘使她成为自己的妻子,何不退而求其次与她成为知己。

  “这个自然。”蓝绡双目流光四溢,轻轻笑道。

  “等这件事了解,我就派人送你回南国。”耶律轩辕清淡的语气只是不想令对方觉察出他的不舍。

  笑声遽歇,蓝绡眸带惊诧,道:“你不让我帮你铸造武器了?”

  耶律轩辕吸了口气,有些低落道:“这场宫廷政变已让太多人失了性命,看着遍地的尸体,遍地的鲜血,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这次登上王位到底是对是错。所以我不想让这些武器助长人的贪念,不想西昭国的百姓家破人亡,血流成河。”

  蓝绡微愣,她突然发现原来她并不懂眼前这个男子。倨傲自负,张扬跋扈,那只是他的表面,而他却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

  “安邦治国并不是要只靠武力。民安则国富,国富则民强,才能邦国安定。”蓝绡浅浅而笑,“你懂得这个道理便好。”

  “绡儿。”耶律轩辕微微一笑,定定地看了她片刻。

  蓝绡凝着他,发现对方嘴角却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她不是不知道耶律轩辕对她的心意。心里有些涩涩的感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个未来的君王,这般痴,不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若以后你再南国过得不好,西昭国永远欢迎你来。”耶律轩辕极其诚恳的声音,,一字一顿,说得轻而缓慢。他的眉间暗藏的淡淡的忧伤流转。

  蓝绡欣慰一笑,有些抱歉,但她只能这么做。耶律轩辕真的是个不错的男子,如果他不是帝王,那他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人生伴侣。而君王的后宫,绝不是她的归宿。

  夜凉如水。

  此时的西昭国王宫,被笼罩在一片如水的月光之中,褪去了白日的喧嚣热闹,只剩下一片宁静。

  初夏的晚风,很是清凉,吹动了窗外的枝影瑟瑟摇曳,透窗倾洒在地,留下点点斑驳。

  寝宫之中,蓝绡安静躺在床上,一直提着心,等待那个神秘的男人现身,可是,她等了很久,那人始终都没有出现。来人不但能自由出入西昭国王宫,又能在她眼皮底下来去无踪,武功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此人到底有何居心?

  越想越是混乱,也越是不安。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人依旧没来,渐渐地,身躯的疲惫以及枯燥的等待令她开始感到困倦。

  三更后,蓝绡皱着眉,实在抵不住困意的侵袭,缓缓合上双眼。而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忽然,窗子被人悄悄打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但她明显感到有一股风从窗口吹入,她睁眼,映在床里侧的黄幔影子轻轻摇动,有衣袂声轻响,几不可闻。

  蓝绡心中一震,所有的困意立时消弭殆尽。

  终于来了吗?

  蓝绡连忙暗自凝聚内力,手握上玄魄,五指收紧,只待人来入账。

  那人轻轻合上窗子,走路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她屏住呼吸,紧紧盯住床里侧的墙上,那里除了黄幔的影子,还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轮廓。只能看出那人在往床边一步步靠近,速度甚是缓慢。

  四周静谧,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她忽然有些紧张,心跳加快。这人武功之高,似在她之上,而她本打算一辈子隐藏会武功的事实。如何与他对抗?

  握紧手中的剑,指尖微微颤抖。

  映在墙上的黑影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高大,她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一眨也不眨。

  忽然,那人来到黄幔前,不动了。她屏住气,手心微湿。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于敌人的一无所知令她愈发的感到紧张不安,她不知道黄幔前的那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想叫门外的侍卫,但又担心此人迅速夺窗而出,认不出他是谁?强压住心底的惶感,她耐心等待时机。

  那人终于有了进一步的动作,抬手撩开黄幔,动作确实如此轻柔而缓慢。

  蓝绡心中一慌,几乎反射性地想拔剑出鞘,但就在她手指凝力之时,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清爽气息,充满了整个帐内,萦绕在她的鼻间,直沁心扉。动作顿时凝滞,身躯僵硬,内心惊颤无比。

  怎么……是他!

  翌日,将军府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今日是西昭国王上耶律轩辕迎娶抚远大将军之女姚淑怡进宫的良辰吉日。一时间,将军府门庭若市,前来逢迎祝贺之人自不在少数。

  房间里,姚淑怡一身凤冠霞帔,金丝绣边,流苏串珠,鲜艳夺目,只是神情戚戚,垂眸黯然。她遣走下人,紧闭房门。姚淑怡缓缓坐到案旁,从抽屉里取出一条白麻绫绸悬在了屋梁上。她踩上凳几把打结好的绫绸套在脖子上,双腿倏地踢到凳几,瞬间感到了窒息。

  蓦地,琐窗前白影一晃,“嗖”的一声,悬梁上的那条白麻绫绸应声断裂,姚淑怡倒地干咳。

  半晌,姚淑怡缓过神,仰头望向眼前那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低泣道:“你为何又要救我?”

  白衣男子淡淡笑道:“我不是想救姑娘,而是你这糊涂的死法怕是要连累整个将军府了。”

  姚淑怡微微一怔,她只是想寻死解脱而已,怎么会连累将军府?

  白衣男子眸光一沉,开口道:“今天是姑娘入宫的日子,你若是死在将军府里,恐怕到时抚远将军很难向王上交代吧。抚远将军难免有疏职之罪,王上要是追究起来整个将军府怕是都要脱不了干系吧。”

  姚淑怡身躯一震,难道她连自缢解脱的权利都没有吗?

  “不过我这里倒有个轻巧的法子。”白衣男子唇角轻勾,道,“你只要服下这粒药丸,到时只会查出你是死于心肌梗塞。”

  姚淑怡这才留意男子手中的那类药丸,雪白剔透,犹如一粒珍珠。她粲然一笑,只要不连累将军府,什么样的死法对她来说已无所谓。

  姚淑怡不去质疑白衣男子的身份,以不问他为何要帮自己或者说是帮将军府,如今她只想尽快了断,再不愿受这煎熬之苦。白衣男子到底出于何目的对她而言已不关紧要了。

  姚淑怡抚了抚眼眶,却落不下一滴眼泪。她接过白衣男子手中的药丸,毅然吞下。这是她柔顺端雅的贤名下,做得最是果决之事了。

  三日后,王宫向外昭示天下,抚远大将军之女贤良淑德,端庄识礼,因疾症而殁,王上追谥为菀妃。与其同时,先王之子耶律楚奇在宫廷政变因护驾不幸而薨,追谥为清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