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萁豆相煎何时休

  红儿、翠儿扶了蓝绡往观门外走。

  红儿似无意间问道:“娘娘怎地去了这样久?方才道长驱逐闲杂人等,我和翠儿只得在外头候着。”

  “我以为你们还在偏殿,不想却遇上了六皇子,险些被他以为是闲杂人差点儿扣押了,可吓死我了。”

  蓝绡佯作惊惧,红儿忙地掏了帕子替她拭汗。

  马车缓缓起始,蓝绡打车内探头,只见将军府的车子还停在原地。

  翠儿随意问道:“娘娘方才可是求了上签儿?”

  想起慧明大师的箴言,蓝绡遂道:“哪里是甚么上签儿,不过平平,那大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我这会子一慌,竟是尽数忘了,可不白来了一趟!”

  翠儿一听不再多话。

  蓝绡回到太子府,用过晚膳,已是掌灯时分。她正拿了本书在灯下打发时间,一抬头便看到耶律轩辕一脸疲惫地地从外面进来。

  耶律轩辕一身黄色蟒袍加身,暗底流花。贵气逼人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只是眉宇轻锁,似有不虞之色。蓝绡眼光微微一动,心里暗道:瞧耶律轩辕这身朝服打扮,必是刚从王宫回来。

  “今日你在太岳观见到六皇子了?”耶律轩辕负手站立,面色冷沉。

  “是的。”蓝绡面上淡漠如水,眼低低地垂了,纤细如水葱般的指抵在书页上。

  耶律轩辕目光顿时一利,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他勾唇狞笑,道:“那你可知耶律楚奇一直暗中招兵买马,扩大自己的势力,其居心可昭。”

  蓝绡薄唇轻勾,目光从书上移向耶律轩辕,淡淡道:“意料之中。”

  “那你可会帮他对付本皇子?”耶律轩辕目光锐利地盯住蓝绡的眸子,不放过她眸里的一点一涌起伏。

  蓝绡挑眉轻笑道:“我为何要帮耶律楚奇?”

  耶律轩辕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些缓解,薄唇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那你可是愿意帮本皇子了?”

  “我又为何要帮你?”蓝绡凝着耶律轩辕,脸上带了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

  耶律轩辕微一怔愣,旋即轩眉轻拧,喃喃道:“你就如此讨厌我吗?”

  蓝绡身子一滞,却敏感地在耶律轩辕略微低沉的声音中听出了细碎的复杂难言的苦涩。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那样恃才傲物的一个男子,那样高傲自负的姿态,不曾想到也有这般的低落消迷。耶律轩辕虽是用迷香将她掳来的,但一路上乃至到了西昭国,皆是以贵客之礼待她。耶律轩辕也并没有她之前想象中的那么坏,蓝绡一时有些心有不忍别了脸。

  耶律轩辕黯然垂眸,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轻轻一叹,道:“这几日外面有些混乱,没事还是不要出去了。有什么需要吩咐红儿、翠儿便可。”

  “出什么事了?”蓝绡惊诧问道。

  “近日父皇旧疾复发,夜来呻楚不堪。这次经太医诊治,不知道为何始终不见起色。而耶律楚奇私屯粮草,也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

  蓝绡怔怔不语,半晌,凝眸望向窗外被风吹着飘浮不定的花树,眸光潋滟着沉下去。历来皇位之争最是残酷无情,莫说是兄弟,就是父子,妻女,自相残杀又何者少数。亲情当真凉薄如斯。

  “今日耶律楚奇主动提出去太岳观,说是要替父皇祈福,希望他能早日康复,但我总觉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耶律轩辕皱眉说道。

  见蓝绡半晌不再开口,耶律轩辕似是有所决定般他豁地转过身,拂了下衣袖便要走人,只听到蓝绡清冽略显低沉的声音悠悠响起:“煮豆燃豆萁,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耶律轩辕身躯一震,却还是迈出了步子,冷戾的眼眸瞬时有了复杂的波动。蓝绡并不回头,只听着轻微的锦袍窸窣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蓝绡坐在灯下,心里已是一片糟乱。耶律轩辕龙姿凤质,气势如宏,乃是天生帝王之相;而耶律楚奇怕是心思根本不在江山社稷之上吧。如今却不知他因何女子不惜铤而走险,与耶律轩辕争夺皇位了。

  蓝绡徐徐起身,凝眸望向窗外。月色微朦,暗香浮动。几株白色玉兰在夜风中轻浅低吟。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微微蹙了蹙眉。今日在太岳观耶律楚奇还未来得及倾吐难言,红儿、翠儿便恰好赶来了,可惜即便她有心想解除西昭国此次因争夺皇位而即将带来的浩劫,却不知耶律楚奇到底有何难言。以耶律轩辕的多疑,得知今日她与耶律楚奇相见,必会严加留意她的举动,要想再与耶律楚奇见面,恐怕就很难了。

  正自思量,红儿用铜盆端来水要服侍蓝绡洗漱,蓝绡转身摆手示意红儿退下她自己来。她留意到红儿看她时躲闪的眼神,便想起方才耶律轩辕质问她是否今日在观里见到耶律楚奇的事,念到红儿也只是听命于耶律轩辕的下人,遂不打算难为。红儿看了看铜壶滴漏,催蓝绡早些歇息便掩门去了。

  洗漱完毕,蓝绡正自宽衣,蓦地从身上掉下一黄色锦囊,遂低头一看,是白日在观里求愿的锦囊。蓝绡从地上拾起来,兀自摇头苦笑,自己本是求得能尽早离开西昭国,如今眼看西昭国的一场浩劫一触即发,她要想办法阻止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能离开这里了。

  既然白日所求的心愿无法实现,蓝绡遂打开锦囊取出纸笺,展开准备撕了,无意间眸子一扫,却是怔了。

  只见纸笺上是八行蝇头小楷,上面写道:

  此身愿作君家燕,抛处能啼络纬声。天然与我一灵通,吴山楚岫空崔嵬。

  异草奇花人不识,今朝共语方同悔。青苹白石匝莲塘,清风首夏夜犹寒。

  字迹娟秀工整,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蓝绡倏地便想起白日在偏殿捡起地上的锦囊时,身边便只有抚远大将军之女姚淑怡与她齐平跪在蒲团上,莫不是她拣了姚淑怡的锦囊?

  蓝绡蛾眉轻蹙,细细琢磨着字中的意味。蓦地,心头却是豁然开朗。她发现这是一首藏头诗,将每句诗的第三个字按顺序联起来,便是“愿能与楚奇共白首”八个字。

  一时间所有的谜底都呼之欲出。为何姚淑怡和耶律楚奇会同时出现在太岳观,如果只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为何耶律楚奇的脸上会有那种缱绻不清、苦涩无奈的复杂神色?抚远大将军战功显赫,即便是西昭国的王上耶律完颜亦对他谦让三分。抚远大将军眼瞅着太子妃的位子,遂有意将姚淑怡配给耶律轩辕,他朝新皇上位,自己的女儿便是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了。而可惜姚淑怡和六皇子耶律楚奇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了。

  蓝绡眸色轻垂微微低叹,侯门大户的女子,大多只是捍卫家族荣耀和利益的一颗棋子罢了。

  夜凉如水,蓝绡躺在床榻上,久久无法合眼。她来西昭国虽时日不多,却整日如履薄冰,一方面小心应付九皇子耶律轩辕,一方面暗自提防六皇子耶律楚奇的势力,令她身心俱疲。蓝绡忽而就有些想念青儿和流苏了。不知她走后诸葛流云有没有为难凌烟阁的下人。

  蓝绡翻了个身,阖眸暗自思忖道:诸葛流云派来的人应该也要到了。

  又是三日,蓝绡看不到耶律轩辕的踪影。太子府祥和宁静,却愈发衬出心底的波澜。

  直到翌日黄昏时分,蓝绡正在房中听到王宫传来几声钟声,心中一惊,莫非是耶律完颜

  薨逝的丧钟?她遂低声叹息,这西昭国怕是马上要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政变了。

  片刻之后,蓝绡便听到一阵凌乱的步子往她房间奔跑而来。她一抬头,便看到红儿神色慌乱地跑进来,顾不得见礼,便道:“娘娘,王上已经薨了,六皇子已有所行动,太子府已经不安全了,九皇子让奴婢带您离开这里。”

  蓝绡眸子里染上了一丝复杂的神色投向红儿,开口道:“那九皇子可说此番他有几成的胜算?”

  “五成。”红儿垂了头,声音有些打颤。

  “红儿,你先去安妥好九皇子的亲眷。”蓝绡面上淡漠如水,心头有些黯然。此番政变,不管最终是谁坐上王位,都不是她所愿的。已耶律轩辕自负高傲的性子来看,他既说是只有一半的胜算,那当真是凶险异常了。在这特殊时期,耶律轩辕仍记挂着安妥她,让蓝意外之余不免有些感动。一时间,她只感到百感杂糅。

  红儿抬头,眸子闪过一丝诧异,遂回道:“回娘娘,其他人已有翠儿去安妥了。”

  说着,红儿从衣袖中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月牙玉佩,递给蓝绡,“这是九皇子交给您的。”

  蓝绡垂眸望着手中的玉佩,玉质纯净,触手冰凉,正面刻了一个“轩”字,背面刻了一个“辕”字,合起来正是耶律轩辕的名讳。

  “娘娘,拿好这块玉佩,出了太子府自然会有人接应娘娘的。”红儿低声说完,便低下头。

  蓝绡正好捕捉到红儿眼中那一晃而过的黯然,她蹙眉问道:“那你呢?”

  闻言,红儿眼眶微润,扯唇笑道:“红儿是九皇子的奴才,自然是至死跟随主子。”她眸光坚定地开口,唇角却隐隐的哆嗦着,让蓝绡有些心有不忍。

  “傻丫头,九皇子吉人天相,依我看未必兵败。”蓝绡勾唇宽慰道,“这样吧,我先留下来与你一起等你家主子,若是接下来真发生了什么变故,你再送我走也不迟。”

  红儿面上一喜,紧咬嘴唇使劲点点头,眼中却隐隐有泪珠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