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窈窕女君子好逑

  赵婉仪凝眸望去,端正了仪容,待来人走近,盈盈施礼道:“赵婉仪见过慕将军。”

  “赵婉仪多礼了。”男子摆了摆手,示意赵婉仪起身说话。

  慕将军?慕白衣!蓝绡不着痕迹地敛了嘴角噙着的一抹讶然之色。慕白衣,与诸葛流云并称南国第一美男子,掌管三军乃朝廷重臣。

  蓝绡眼光一扫赵婉仪和她身后的众宫女,俱是神色娇俏,眼里多了一抹羞涩。

  果真,慕白衣这样的男子,对任何一个女子,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不论是他显耀尊贵的身份,亦或是他俊朗高华的仪表。

  “我这里刚好有串南海珍珠,只是……”慕白衣语声一滞,躬身在地上捡起一颗珍珠,微微一笑,续道,“我的这串南海珍珠是一百零八颗,如今再加上我捡起的这颗,刚好一百零九颗,赠予赵婉仪,算是我替这位小宫女谢罪了。”说罢,遂手执南海珍珠,递向了赵婉仪身边的侍婢,那手指修长白净,骨节分明,映着珍珠的莹莹之光,煞是好看。

  方才他在御花园里闲游,碰巧就看到了赵婉仪为难蓝绡的一幕。主子为难宫女这在宫中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但应对赵婉仪的刁难,眼前的宫女不卑不亢,言辞凿凿,却偏偏叫人听来句句占理,无从辩驳。这样的宫女,慕白衣却是头一遭遇上。一时间对这宫女多了几分探究的兴味,遂他遣了跟随的侍从回府取了串南海珍珠。

  蓝绡看了一眼面色窘然的赵婉仪,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个淡淡的讥诮弧度,不紧不慢回道:“皇上盛宠赵婉仪,就连这南海珍珠项链也比他人的多一颗。”

  “你……”赵婉仪顿时气结,面部微微抽搐,却又怕在慕白衣面前失仪,只将广袖中的手指攥作一团,随即话锋一转,道,“既然慕将军开口替你说话,本主子今日便饶了你。”她狠狠剜了一眼蓝绡,银牙暗咬,心里早已将对方咒骂百遍。

  “多谢赵婉仪开恩,多谢慕将军割爱。”

  蓝绡微微施礼,眉眼弯弯眸光淡淡却是无比清澈,不顾身后那赵婉仪与慕白衣如何反应,携了青儿径直退出了园子。

  慕白衣兴味地望着蓝绡袅袅而去的背影,不由放柔了表情,微勾唇角,牵起一抹浅笑,这女子当真有趣的紧。遂对赵婉仪微一颔首就告辞而去。

  方才赵婉仪被蓝绡三番两次言语讥诮,偏她就嘴笨心浑,反唇不得,吃了一肚子的闷气,如今慕将军亦是出面护着那个宫女,顿时叫她怒火难平。蓦地,赵婉仪看到侍婢手上拿着的南海珍珠,满腔怒火顿时在心头翻滚,便将气儿尽数撒到那侍婢身上。

  那婢女吓得慌忙跪下,反复求饶,赵婉仪见她如此卑躬屈膝,不禁顺了口气,才回殿去了。

  月上柳梢,一盏盏明晃晃的宫灯流光溢彩。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晕黄的静谧中。甬道两边翠竹夹道,在皓月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清幽。

  出了御花园,蓝绡见青儿半天没吭声,不由扭头望去,只见青儿脸上挂了浅浅的笑靥,不知想些什么,兀自沉醉得有些失神。

  “想什么呢,竟这般出神?”蓝绡停下来,仰着脸凝住青儿,眸里蕴了一丝探究的兴味。

  “啊,小姐,我一想到方才赵婉仪七窍生烟的样子,就觉得大快人心。”被蓝绡轻声一唤,青儿旋即回过神,眉飞色舞地说道。

  “可是来了个慕将军,让人更欢喜呀。”蓝绡瞥了眼青儿,俏生生地笑了。

  “方才多亏了慕将军解围,要不然以赵婉仪的难缠真不知何时能脱身。听闻慕将军常年征战沙场,冷酷暴戾,却不曾想到……”青儿说到慕白衣时,脸颊上不觉地飞了一抹红晕。

  “却不曾想到这般的平和近人。”蓝绡仍是笑着,心里却悠悠叹息,这单纯的女子,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情爱的瑰丽幻想罢了。

  青儿没有接话,脸上更添了份娇羞。

  “姑娘留步。”

  蓝绡走在两边以盛开蔷薇做花墙的宫道时,忽然一个醇厚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回头便看到素色锦服的男子正疾步而来,一头乌发在夜风中轻轻飞舞,仔细一瞧赫然正是方才园中已见过的慕白衣。

  待慕白衣走近,蓝绡微微垂眸,凉凉地看了眼,略一施礼道:“方才多谢慕将军肯割爱那串南海珍珠,替奴婢解围。”

  “举手之劳而已。”慕白衣浅笑,却是话锋一转,道,“想必我是该唤你一声昭容娘娘的。”他温和的眸子凝住蓝绡,似要将她望穿看透一般。

  蓝绡轻抬了下眼睑,将一抹诧然敛回眸底,故作不解道:“奴婢惶恐,不知将军何意。”

  慕白衣负手走了几步,缓缓转身,只闻得环佩叮当,甚是悦耳。

  “寻常宫女哪有你方才的胆识和气魄。”慕白衣浅浅一笑,望向蓝绡的眸子划过一丝探究,一闪即逝。

  蓝绡一窒,想不到慕白衣一个大男人家,竟会如此心细如发,遂心下一紧,凝眸注视着慕白衣时,眼里多了一分戒备。

  “奴婢只是一介宫女,愚笨福薄,又岂能与昭容娘娘相提并论。”蓝绡垂首淡淡说道。

  慕白衣好笑地看向蓝绡,唇瓣勾起一抹戏谑:“这么说来昭容娘娘必是冰雪聪慧,有机会本将军倒要会一会。”

  禁足期间,在宫中自然不能肆意走动。如今对方作宫女装扮出了凌烟阁,想必是有难言之隐,慕白衣觉得自己不便在追问下去。

  蓝绡淡淡一笑,眼眸中流露出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慕白衣端正了神色,开口道:“昭容娘娘若要有何难处,不妨说出来,说不定在下能帮上忙呢。”

  蓝绡脸上神色淡淡,对着慕白衣微微一揖,回道:“不劳慕将军费心了,奴婢替我家娘娘谢过慕将军。”

  慕白衣不由眸子一黯,有一抹浅浅的失落转瞬即逝。对方对他虽有礼有节,可言谈间却多了几分防备和警惕。

  铁菱状花墙被蔷薇密密盘绕,皎洁的月色倾洒在蔷薇枝条上,蒙着琉璃色的光晕,耀得人眼花缭乱。

  慕白衣拱手向蓝绡告别,凝住蓝绡时俊颜上挂了高深莫测的笑意:“本将军相信缘分,我们应该很快会再见面的。”

  闻言,蓝绡身子微微一滞,慕白衣朗声一笑,拂了拂锦袍,转身负手而去。

  蓝绡顾自凝望着满墙粉色蔷薇,耳畔环佩叮当声愈来愈轻不可闻。

  青儿嘟了唇,细声道:“小姐,方才慕将军问我们有何他能帮得上忙的,小姐为何不趁机打听凌烟阁祭祀之事?”

  蓝绡瞟了一眼青儿,摇摇头,蹙眉而答:“你何时这般莽撞了,我们与慕将军初次谋面从未深交,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他是真心想帮我们,也未必对后宫之事知晓,况且天阙之难,庙堂之高,后宫之深,实不该再将他牵连进来。”事实上,蓝绡也不过年方十六,只是她两世为人,心要比寻常小姐沉稳了许多。

  “小姐教训的极是。”青儿垂了头,脸上浮起了一抹可疑的晕色。

  蓝绡低头走着,若有所思。

  “青儿,你对慕将军的事知道多少?”蓝绡扶了扶发髻,似是随口问道。

  提到慕白衣,青儿眸光一亮,登时来了兴致,开口娓娓道:“南国慕将军,谁人不识?慕将军文武精通,十分得皇上赏识,年岁尚浅便为三军统帅,是唯一能于内庭佩剑行走之人了。”

  蓝绡眸色轻垂,诸葛流云肯将兵马交由慕白衣统帅,自是帝王心腹了。苏乾元有意拉拢怕是担沙填海白费力气了。

  “你倒是知道的详细,竟是出口成篇了。”蓝绡笑着打趣儿,那青儿登时红了脸,道,“小姐取笑了,奴婢也是以前在相府私下听丫头婆子说的。”

  蓝绡只笑而不答,这样品貌俱佳的将军,难怪教叫女子动心的。

  不多时遂到了凌烟阁,流苏迎上前回报徐婕妤正在内厅,蓝绡吩咐青儿好生招呼着,然后便唤了流苏去了寝殿帮她更衣。

  夜色如水。

  诸葛流云兀自落坐在屋檐上,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月色如霜,洒在他瘦削身上,氤氲出银白光华。远远望去,那圆圆月儿中透出黑色剪影,但见他侧颜宛若刀削,着了水青色锦袍,一头乌发由锦带束起,左手持萧,右手执壶,当真是翩翩少年郎,天命自风流。

  良久,啸声骤起,如泣如诉,婉转千回,令人闻之恻然。一曲方止,一道素白身影御风而来,轻飘飘地地落在琉璃瓦上,竟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

  来人拊掌道:“箫声袅袅,只是夜晚听起来太过哀婉。”

  诸葛流云不用抬头,亦知来人不是慕白衣又会是谁。蓦地,他手上用足力道将酒壶掷出去,酒壶便如离弦之矢般射向慕白衣。

  慕白衣大袖一挥,酒壶便已安稳地落在他手中。他顾自挨着诸葛流云坐下,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倏地从酒壶中射出一道酒泉,落入他微张的口中,滴水不溅,没有人觉得他有任何炫耀的意思,信手拈来,那纯熟的动作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习惯一般。

  他将酒壶递给诸葛流云,诸葛流云仰头猛灌下一口。

  慕白衣撇撇嘴,戏谑道:“你这皇帝放着龙椅不做,偏喜欢爬上屋顶坐着。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老习惯。”

  诸葛流云脸上一抽,不理却他的调侃,顾自说道:“什么时候回朝的,提前怎么没吱声?”

  慕白衣弯起嘴角一笑,带了几分不羁,懒懒道:“又不是第一次打胜仗。不过这次平定噶尔丹倒确实费了些周折。”

  噶尔丹是北方游牧民族,彪勇善战,野心勃勃,一直对南国虎视眈眈。此次亦是噶尔丹侵扰南国疆界百姓意图挑起战事,诸葛流云遂派了慕白衣前去平定降服。

  “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诸葛流云顾自喝着酒,在慕容白面前他从不需要注重什么帝仪。对外他们是君臣关系,然而,私底下,他们却是生死之交。

  慕白衣撇了撇唇,他所得的赏赐,就快富可敌国了。赏赐对他来讲,不是稀缺。他抬眼远眺,依稀可以看到凌烟阁的殿群。脑海里瞬间便浮现出那女子眉眼弯弯眸光淡淡却是无比清澈的样子。

  “不如三天后帮我搞个庆功宴,算是对我的嘉赐如何?”慕白衣眼眸晶亮,心下已有一番计较。

  诸葛流云剑眉轻拧,这家伙一向最是厌弃这些虚文缛节。

  “就依你吧。”诸葛流云回道。也罢,也罢,平定噶尔丹本就功不可没,况且宫里好久都没有喜事了。

  慕白衣从诸葛流云手里夺过酒壶,灌了一口,道:“听闻昭容娘娘冰雪聪慧,蕙心兰质,早已有一睹风采之念。如今正娘娘在禁足间,所以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准许昭容娘娘那日也能赴宴。”

  诸葛流云略微一滞,苏乾元的女儿果然有些能耐,竟让坐怀不乱的慕白衣对她亦有了几分兴致,当真有趣。

  “好,朕依你。”诸葛流云阴鸷的眸子划过一抹讥诮,朕倒要看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

  继而,他从慕白衣手里拿过酒,壶沿就唇,连同唇边暗藏的一抹深刻的厌恶和怨恨一并掩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