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凌华宫栽赃嫁祸

  稀稀落落地下了一夜的雨,次日放晴。那红木窗棂上的绿烟萝经雨水润泽,更是翠绿欲滴,似是笼了一层薄薄的轻烟。微凉的风扑面而来,挟着一股子泥土花草的味道。

  用过早膳,蓝绡坐在菱花窗前的美人榻上正在做女红。透澈的阳光从窗外扑在她乌亮如锦缎的云鬓上,绽放开细绒的金芒。榻上香檀木案几上的紫铜双耳璃龙麒麟香炉内焚着沉香,淡白的青烟如春风拂柳,丝丝缕缕飘荡着,盈满了整个屋子,暖融融的。

  青儿掀帘从外面盈盈进来。蓝绡放下手中的女红,抬眸笑道:“去把上次我让你摘的梨花拿出去晾晾。”

  青儿嘻嘻应道,上前拾起绣花绷子,只见上好的雪织柔纱锦帕上,缀着一株小巧玲珑的花卉。它的复叶酷似芙蓉枝,点点对称,宛如鸟羽。植株上缀以数朵淡紫色的小花,状若杨梅,细细柔柔的花丝动人心弦。这刺绣针脚细密圆润不说,这绣的东西却与真的一般。

  “小姐,这是什么花样啊?青儿怎么从来都没见过?”青儿摩挲着锦帕上的花样,啧啧叹道。

  蓝绡睇着青儿脸上那一惊一乍的表情,浅笑淡然道:“含羞草?”

  “含羞草?”青儿睁大黑珍珠似的眼眸,搔首凝思。她怎么就没听说过有这样别致的花草?

  蓝绡但笑不语,心道:“小丫头,这可不是你们这个时代该有的植物。”

  青儿放好绣花绷子,正要向蓝绡打破沙锅问到底,就看到流苏有些神色慌张地进来向蓝绡禀道宛贵人来了。

  蓝绡神色不动,心里已生出一番计量。还未来得及回禀,只见宫女掀开翡翠珠帘随即现出一宫装丽人,俨然便是宛贵人叶宛歆。

  叶宛歆不到双十的年纪,蛾眉杏眸,瑶鼻朱唇,青丝云鬓上珠钗霞翠堆叠,穿了一件茜红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下罩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待蓝绡望到她发髻上斜插的赤金合和如意簪,唇角不觉清然地划过一丝冷笑。在这宫庭寂寂深几许,叶宛歆竟是敢如此侍宠招摇,想必已树敌颇多。

  这几日闲来,蓝绡也从流苏口中得知不少这后宫妃嫔明争暗斗的算计。叶宛歆的父亲乃

  区区四品通政使司副使,蓝绡心头不禁一阵喟叹。这叶宛歆招摇过市,不知进退,今日如此之风光,他日一旦失势,凄凉境况可想而知。一时间蓝绡对叶宛歆的骄纵跋扈反倒生出几分怜悯。

  “嫔妾见过绡妃娘娘。”叶宛歆作势柳腰微一下摆,便直了身子,瞟过蓝绡,满脸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

  “赐坐。”

  淡淡清冷的声音,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凤威。叶宛歆不自然地坐在了宫女搬来的紫檀金镂雕花椅上,瞬间感到一阵侵袭而来的压迫感,堵了她早就酝酿好的一番言辞。

  叶宛歆端起宫女上奉的茶盏,轻轻点啜,稳定好心绪,才道:“娘娘切莫怪罪嫔妾迟迟才来请安。只因娘娘进宫后便听说凤体违和,嫔妾只怕前来绛雪殿扰了娘娘的静养。”

  蓝绡垂眸,只将眼神轻扫,淡淡道:“如今宛贵人盛宠正隆,只怕前些时日来绛雪殿请安,若是因我染了病邪,到时只怕本宫可没法向皇上交代。”

  本是极随口的一句话,却顿时听得叶宛歆很是受用,眉梢眼眸具是傲色,勾起唇角一笑,道:“嫔妾蒲柳之色,蒙得皇上娇宠,已实属万幸。区区萤火之光岂可与日月争辉?”叶宛歆将茶盏徐徐放下,一双嫩白的手,葱指纤纤,丹蔻殷红,有些炫目。

  蓝绡抿唇一笑,嘴角含着一抹浅淡的讥讽,心里却生出些许的薄凉。天家恩宠,淡如纸薄。最是无情帝王家,只叹后宫无常,最是红颜薄命,可恨女子不自知。

  眸光不经意间瞥过,只看到叶宛歆白雪凝脂般的耳根后,竟有一枚榆钱大小的黑青一样的斑点。蓝绡遂心下一紧,一时间恍了心神。

  虽有片刻的失神,但还是被叶宛歆捕获到了蓝绡眼底谜样的流光。叶宛歆却是会错了意,娇唇不觉轻启,划出骄纵的弧度。满后宫的女子莫不日日算计着如何蒙得圣宠,而她叶宛歆能承蒙隆宠,不知惹了多少深宫女子的眼红、记恨。

  今日叶宛歆前来绛雪殿请安,实则是想一探虚实。寻常男子尚且无法专情守一,更何况帝王之家六宫粉黛?君心难测,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得,盛宠正浓的叶宛歆自然深谙此道。

  相府二娇美貌倾城绝世,才艺更是冠绝京城。虽说这蓝绡也是相府千金,据闻姿色才气却与她的大姐二姐相差甚远。但叶宛歆就是放心不下。如今眼见为实,相府三小姐果真如传闻般对她无法构成威胁,顿时她仿若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这深宫院闱里女人的算计,又岂可瞒过两世为人的蓝绡?只是她不愿也不屑卷进宫闱斗争和阴谋诡计中罢了。这深宫红墙断送了多少女子的自由?可悲,可叹,又何苦再将不幸付诸他人。

  既然目的已达到,叶宛歆正要行礼退去,便看到一袭深蓝色暗纹宦官服的首领太监疾步进来,神色焦虑。

  蓝绡抬眸,看到是张福禄。

  张福禄面露难色,望了眼叶宛歆,欲言又止。

  蓝绡眉心微微轻折,道:“但说无妨。”

  张福禄拿袖襟拭了汗,回话道:“启禀娘娘,方才奴才和佩儿去尚宫局领些日常用度。佩儿姑娘在外面候着,奴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凌华宫的人拖走了佩儿,说是佩儿偷了丽妃娘娘的玉叶梅花镂金簪……”

  叶宛歆心头微惊,这丽妃娘娘一向最是心狠手辣,如今先一步下手,只怕有朝一日,这绡妃获得盛宠与她分羹。念此,叶宛歆后脊一阵薄凉,怕只怕丽妃迟早眼里也容不下她了。

  蓝绡拂了拂眉心,唇角划出冷冽的弧度。听闻后宫之中丽妃的手段花样百出,没想到这么快就采取行动容不得她了。佩儿是绛雪殿的人,如此赤裸的栽赃陷害,莫不是向她示威又当如何?怕只怕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蓝绡唇角划出冷冽的弧度,声音亦清凉得没有半点感情,“来人,摆驾凌华宫。”

  凌华宫苑内,汉白玉面儿的地板上,蜷缩着一团雪白的身影儿,佩儿整个身子几乎要伏在地上。

  虽是立了满院子宫女太监,却连一根银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鉴,只闻得此起彼伏的喘气声。

  人群正北面,一驾百鸟朝凤云翳软椅坐落于大殿中央,椅上是名宫装女子,着了绢绫银纹束胸百褶广袖裙,以一件雪莲蝉翼斗篷为外披,高高绾起的梦游仙髻上,错落地斜插了三支同款式的玲珑点翠紫玉步摇,指甲上的宝石到是妖艳灼人,脚上一双鎏金鞋用宝石装饰着,整个人若云霞般明灿夺目。

  豆大的汗珠子从那近身侍候的小太监额头上滑下,他却不敢动手抹去,只将腰脊深深躬下,道,“丽妃娘娘,您看如何处置?”

  丽妃这才将眼皮掀了起来,丹凤眼狭长,眸如点星,眉目间尽是柔滑与傲气,手里头捻着一支玉叶梅花镂金簪,徐徐开口道,“下跪何人,可是查清楚了?”

  “回娘娘的话,此女乃是绛雪殿的宫女佩儿。”

  丽妃顿了顿,换了姿势,斜倚在软靠上,勾起唇角一笑,道,“绡妃既然疏于管教她的下人,为了宫闱的祥和,本宫只好代劳教训教训这偷盗的奴才。”

  那缩在地上的佩儿闻言浑身巨震,猛地抬头,向前跪爬了数步,央哭道,“丽妃娘娘饶命啊,奴婢之前并没有见过娘娘所说金簪,求娘娘网开一面,放奴婢一条生路罢……”

  闻言,丽妃倏地脸色一变,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狡辩。难道本宫还冤枉你不成?”继而丽妃淡淡地笑着,纤指勾了勾,便又有两名太监上前,“本宫见这女子生的标致,若是杖毙了,实是不忍,索性就捡个轻巧的法子罢。”

  近身的小太监一听就会了意,朝佩儿瞟了一眼,只见她满面灰土,仍是遮不住原本的美貌,可惜了这么个美人胚子。

  他眼珠子一转,哈腰道,“娘娘心慈,见不得血腥气,据奴才所知,宫中久不用那美人沐浴,不如就赐给她吧。”

  丽妃手下停住,点头赞道,“很好,即刻便办,本宫事务繁忙,一会子还要到养心殿侍奉皇上呢。”

  此种刑罚,为宫闱十大酷刑之一,行刑人把犯人剥光衣服,裸体放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往他的身上浇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

  几名行刑太监当下便将佩儿按住,佩儿挣扎不依,哭声凄厉,丽妃的近身嬷嬷容便取了半尺素纱,堵了她的口。

  当佩儿看到抬来的铁床和滚烫的冒着白气的开水时,两腿便向筛子般兀自抖个不停,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丝毫。整个凌华宫寂静无声,只听得开水沸腾声和一群太监宫女的抽气声。

  任由几名粗使宫女撕扯着衣服,佩儿只感到一阵昏眩。

  丽妃凤眸微眯,玩味地望着瑟瑟发抖的佩儿,,唇角划出了邪佞的弧度。她很享受此刻这种操控别人生死的乐趣。终有一日,所有的荣华恩宠,会尽数集于她一身。

  “住手!”

  当佩儿最后一件衣物尽褪时,清冷响亮的声音透着无可言喻的威仪回荡在这九重宫阙之上。

  几名行刑太监不觉停住。丽妃望向来人,恨地银牙紧咬,表面上虽无甚异常,手底已将罗袖攥做一团,心里冷笑道:“该来的人总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