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该死的爱

  周五,许秋瑶在临近下班之前把下礼拜一的工作进程交代给两位助手,然后着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她今天约了庄宇到蓝天孤儿院去看望孩子们。庄宇很喜欢小孩子,每个月都会按照惯例带上事先准备好的学习用具和零食点心前去看望孤儿们。

  前年第一次被邀请同行,是因为她想亲眼感受年幼时的唐以泽在孤儿院里到底是过着怎样一种生活的。那群孩子们灵巧活用自身天赋的无邪笑容传递给身边每个人正能量,去过一次之后,她便被深深吸引住了。仿佛心灵被治愈般,只要看着阳光般灿烂的面容,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幻想,或许小时候的他也曾和他们一样,即使没有父母亲人,也并不会感到孤独。

  随着下班铃的响起,电梯门前陆陆续续聚集了许多党派,回家党、约会党、光棍党,每个人都如释重负,满面春光,真是应景的周末。

  与之背道而驰的许秋瑶经过电梯间时与交好的同事逐一拜别,然后独自一人走下楼梯。

  许秋瑶办公的楼层和家里的楼层一样,同在六楼。虽然楼层不算高,可基本上除了她之外,与其爬楼梯,公司里的同事们更愿意在统共有二十层高的办公大楼里等待下班高峰期劳碌运作的便利电梯。每每下到一个楼层都能听到从电梯间里传来的人潮涌动的声音。

  快下到一层时,许秋瑶接到了继母江莉打来的电话,说父亲许茂昌因为急性胃炎住进了医院,希望她能回去看看。继母江莉大概是因为忧心过度的关系,声音显得格外疲累,心情焦虑得连话都说不太清楚,弄得许秋瑶也跟着心慌起来。

  从小到大,父亲的身体一直算硬朗,怎么好好的就住了院呢,万一……思绪就此打住,她不敢再往下想。

  许秋瑶恍恍惚惚地走出办公大楼,一眼就看到了街对面靠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银白色轿车。她径直朝车身走去,丝毫没留意到斑马线对面亮起的红灯。

  川流不息的车流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当她察觉到自己正陷入险境时,身后一双手已及时地将她拉了回去。许秋瑶一个不小心重重地跌入那人怀中。

  这个陌生的怀抱仿佛有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恍如隔世般思绪飘到了很遥远的从前,那样美好的人,美好的事,让她眷恋,也让她伤怀。

  “你疯了吗,没看到红灯啊,我说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喜欢边走路边想事情,万一真出了事怎么办?我拜托你以后走点心行不行?”

  低沉的磁性嗓音是那么的耳熟,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怒吼,从前曾经无数次被她轻描淡写地划过耳廓。

  “你……你怎么会在这?”认清此人正是唐以安时,许秋瑶倒吸了一口凉气,忙不迭地逃离他的怀,一只手捂住胸口,努力平复绝处逢生的余悸。

  唐以安无视周遭路人投来的注目礼,喝叱道:“你说呢,得亏我在这,不然你就成车下亡魂了。”

  “我刚在想事情所以就……谢谢你。”许秋瑶低着头,声音很轻,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等待接受批评。

  见许秋瑶意外的老实,唐以安心里难免有些得意,更是摆起了谱,“得了吧,你从以前就这样,想事情从来不懂得挑时候。”

  两人正说着,庄宇焦急地跑了过来,抓着许秋瑶的肩膀担心地问她是否有伤到哪里。

  许秋瑶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我没事,幸好他救了我。”

  庄宇看向唐以安,感激地对他说:“多谢你了。”

  “哪里,我早就习惯了,这傻丫头以前就经常犯这样的毛病。”唐以安收回看着许秋瑶的温存目光,转头煞有介事地看着庄宇,回以谦礼的微笑。方才他自满的语气,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刻意炫耀自己与许秋瑶之间屡也屡不清的关系。

  庄宇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位英挺的男子。早在他跑过来的途中就已经察觉到了唐以安看着许秋瑶时那另人难以解读的恼怒神情,那担忧的责备眼神岂是一个陌生人能够表现得出来的。

  庄宇似乎意会到了什么,手指轻搭许秋瑶的肩膀,温柔地对她说:“你没事就好,我们走吧。”

  许秋瑶任由庄宇带领自己,两人转身正欲离开时,她的右手手腕忽然被一股强而有力的手掌紧紧拽了住。不用想也知道,唐以安莫名的出现在她的公司楼下,又莫名的刚好救了她,这不仅仅只是巧合这么简单,他当然不会轻易的就这么放她走。

  “许秋瑶,我有话要跟你说。”唐以安强硬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许秋瑶转头看向唐以安,如水清澈的眼眸深处是如同匕首般锐利的果决,“谢谢你刚才拉了我一把,除了这个,我认为我们没有再交谈的必要。”

  她用轻松的口气强调着残忍的用意,那样的斩钉截铁,仿佛只是在拒绝一个凭空出现对自己表达好感的路人甲。

  从小到大,唐以安一直都自负地认为自己是优秀的,只要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可是唯独眼前这个女人,唯独她可以做到不留余地的将他的自尊彻底践踏在脚下。他是个男人,不是圣人,他会难过,会绝望,也会放弃。

  唐以安紧握的手渐渐失去力道,最终脱力滑落。

  上车后,许秋瑶一脸疲累地对庄宇说:“庄宇,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不能陪你到孤儿院去了。”

  庄宇看了一眼她略显苍白的脸,随即转回头发动车子,“没关系,我送你回去休息。”庄宇顿了顿,低沉的嗓音透露出不安:“那位就是唐以安吧?”

  因为庄宇的直觉一向锐利,所以对于他提出的疑问许秋瑶并未显得吃惊。“没错,果然没有什么事是能够瞒得了你的。”她苦笑着,说得云淡风轻。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起来似乎对你还有心的样子,你不是一直想要他给你一个交代吗,就不想听听他怎么说?”

  “你也说了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已经不再去想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听他解释什么。”说到这,许秋瑶霎时想起了方才导致自己神情恍惚的那通来电,脸上的愁容又新添了一层阴霾,“我爸进了医院,我打算明天搭一早的航班回去看他。”

  “严重吗?需不需要我陪你回去?”庄宇一方面害怕她回去之后会想起过往难得放下的种种,一方面也担心万一父亲的病情过重会导致她一直潜藏着的恐惧再度复发。

  “没关系,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虽说是急性胃炎,住院观察几天就没事了,但听到莉姨慌张的语气,我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而且,我也好多年没回去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去看一看。”

  虽然许秋瑶本人都说了没事,但庄宇仍是不放心地叮嘱她:“那好吧,到了那边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许秋瑶无奈道:“你别老把我当成你的病人看待好不好。”

  庄宇反口抱怨:“我这不是不放心你么。”

  庄宇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两人视线相撞,相视而笑。

  只是和庄宇简单地聊上几句话而已,就感觉心里的阴霾正有逐渐褪散的迹象。和他说话总是能够让人感觉放松,真不可思议。

  “Sheree,你就别忙了,坐下来陪我喝两杯吧。”晚上,情绪失落到谷底的唐以安在陆鸣的家里卯足了劲的喝酒。

  “那可不行,我老婆现在有孕在身,不能碰酒的。”陆鸣搂过坐在身旁的美丽老婆,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

  “你们能不在我这个伤心人面前投闪光弹吗?”唐以安愤恨地闭上双眼,眼不见为净。

  Sheree起身收拾起散落在唐以安脚边的几个空酒瓶子,随后站到他的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再顺遂的人生也总会有那么一两道过不去的坎,想开点吧。”

  唐以安反手拍了拍Sheree伏在肩上的手背,烈士一般舍生取义的悲壮眼神传递着我若想不开也不会撑到现在的悲叹心理。

  “唉,你现在都是个快要做母亲的人了啊,真是,又少了个酒友。”唐以安故作遗憾。

  Sheree笑看多年的老友,“放心吧,这只是暂时的。”

  陆鸣凑到唐以安的身旁问:“我说,你真打算就这样放弃了?”明明是事不关己,他却比当事人还更显心有不甘。

  唐以安摇头晃脑,似乎喝糊涂了。他的酒量一向不太好,尤其在迷惘情绪的烘托下,半眯起的双眼只觉得不论看什么东西都是金闪闪的。他连连摆手道,“我也不知道。”

  陆鸣发出一声喟叹,真心为自己这位痴情好友捏了一把汗,“要不还是放弃吧,老这么碰钉子也不是个事儿啊。”

  “我虽然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位许小姐,可是我以我女人的直觉,总觉得她并没有你们说的这么冷酷无情。你们想想看,一个曾经与自己有过牵扯,事后突然销声匿迹了许多年的故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换做是你们会有什么反应呢?说声好久不见原来你还活着呀,然后笑着接受对方的突然来访?换做是我就做不到。”

  Sheree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总结出了一番高深莫测的言论。唐以安一向精明的头脑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异常迟钝。他静默地消化了好一会,虽仍是雾里看花,似懂非懂,但单从字里行间里还是能够领略到山穷水尽柳暗花明的意境,一直绷紧的神经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Sheree自知自己苦口婆心的心理暗示起到了作用,于是一鼓作气声援,“女人的内心总是很柔软的,你别逼得她太紧,冲击过大,是个正常人都消化不了,多给她点时间吧。”

  “你说的对,或许我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放下心中大石的唐以安终于有了心思考虑其他事情,“我打算明天回家了,该见的人都见了,该处理的事情也都处理完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陆鸣认真地问道:“真打算明天回去了?”

  唐以安伏在桌面上,酒意唤来了瞌睡,声音也渐渐犯起了迷糊,“嗯,已经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

  “那好吧,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