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静心苦问求出路

  到底是萧络,做什么事情都很干净利落,只是在我提出去礼佛要求的第二天,便安排好了马车,不由得心底冷笑一声。原来他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我走,是吗?收拾好细软,我对昕儿四人低声道:“该走了。”

  低垂眼睫,如我所预料的,,没有一个人不送我,还真是悲剧啊。昕儿扶我上马车,掀帘而入,在靠里的那一侧坐下,待四人都上车以后,才吩咐车夫,启程。马车轱辘碾过一地落花,远远望去,尘土飞扬。

  殊不知一人跨过栅栏,怅然远望,竟是萧络。若不是因为童茉哭闹,他是不是就会来送倾雪呢?他自己也无从回答,他却不知童茉在见过任倾雪并交锋数次之后,料定这是个奇女子,说不好便会夺了萧络的喜爱,更何况任倾雪终究是正妻。若不复恩宠,到底……一番戏做足了,自放了萧络却。而萧络,此刻便只能望着漫天的尘埃嗟叹。

  车行的不够快。缙王府所居,四周皆是王公贵族,便少有喧哗,一路行来,便觉得无比寂静,约摸一柱香的功夫,耳边渐渐有了恍惚想起上一回出门婚后回门同萧络一起,而今形单影只,思下不禁黯然。

  终究还是没那么沉稳,撩起帘向窗外张望,偷眼瞧去,那些市井百态倒比那官僚场要有趣得多,还是有羡慕的。我的梦想,很单纯,一方农田,一间农舍,爱人儿女相伴,不可世事,但不可能。我既已选择踏入这虎狼环伺的局里,就没再想过要全身而退。遂悄悄放下了帘子,垂眸,不再向外看一眼。

  继而行了,约半盏茶的功夫,远离了市井的喧嚣,渐渐驶到了山道上,帝都琅城,本依山而居,静安寺乃国庙,与皇宫遥遥对峙,各自占据了琅城风水最佳之地。静安寺依山而建,而皇宫膀水而居,而且,应苍首富白家亦是应山而居,此代白家家主名依尽,少主名为毓甄,是个极其庞大的家庭。

  树荫渐渐浓密,春日的阳光透过树间缝隙,暧暧在洒下来,再也抑制不住,将帘拉起,。转眼好像嫁给萧络已经一个月了,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放了下来,笑意浮现,被赤霞这四人看到竟取笑我:“小姐都快一个月没笑了,我还以为小姐不会笑了呢!”

  “去!”我想瞪她们一眼,但心情竟不自学地好起来。

  车好像渐渐慢了,最终停了下来。果然,听得车夫叫道:“王妃,静安寺到了。”

  昕儿搀了我下来,缓缓步上台阶,走进这古刹中。

  不愧是应苍国国庙,,到底还是香火鼎盛。在现代,我去过不少寺庙、道观、抑或是清真寺、教堂,甚至亲身至伊斯兰教的圣地耶路撒冷,但没有一个地方带给我厚重的感觉,可是静安寺做到了。

  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建筑的恢宏,而是历史的沉淀人文气息彻底地融入了这小小的寺庙中。

  边走边看,倒只是能看了个大概。很快,便看见一方匾额,上书四字:大雄宝殿。端正仪容,走到跟前跪下,磕头,起身,净手,焚香,许愿。

  许什么愿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回去吗?别无留恋。让萧络立刻属于我?太不现实。思前想后,决定许下最简单的愿望——希望昭雅、韩冰、秦歌、苏璃、爹,娘,大哥……所有人一生健康平安幸福。

  拜了三拜,睁开眼将香恭敬插在香炉上,凝睇那微笑的佛祖片刻,转身便要踏出这大雄宝殿,后面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施主,等一下!”扭头看去,竟是一个年迈古稀的才和尚。

  我向他躬身施了一礼,老和尚略有些激动,颤声问道:“施主从何而来?”

  我答:“从来处来。”

  他便问:“又往哪去?”

  我又答:“往去处去。”

  他老泪纵横,仰天叹道:“天意啊天意。”我静默伫立,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他却仰向我,目光灼灼:“施主可愿与老纳单独聊会儿?”我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头。屏退了左右,随他步入后院,正所谓曲径通幽处,小路蜿蜒,一直通到禅房,花木深。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待我入后,向四周张望一番,确定无人之后,方才关紧了门,面色肃穆,他问道:“施主究竟从哪儿来?另一个……”他想了想,才吐出二字:“年代。”

  我本已落座,听他此言,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发白,口齿颇有些不灵便:“你……你怎么知道?”

  他脸上没有一丝得意的表情,反而愈加严肃:“果然如此,施主,不知这将给应苍带来的是福还是祸啊!”

  我冷静下来:“还请大师明示。”

  他叹了口气,终才道:“你的出现,本就不应该,但是,做任何事,也请施主三思而行,施主一言一行,必系天下苍生。”

  我突然道:“如果我死了,我会不会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个时空,是否也会恢复正常呢?”我丝毫不怀疑,如果他说是,我便立刻寻死。

  他摇摇头:“一切已被打乱,纵使你消失,”应苍也难以逃过这个宿命,况且……这只是个序幕,换句话说,这只是个开始,一切,已经不可逆转。神渝说,不久的将来,便会有被选中的人出现。

  我们都不知道这“不久的将来”,便是在二十几年后,这应苍,将会因她,而掀起一场腥风雪雨。而此刻,我只腹诽这老和尚:什么“被选中的人”啊?当是数码宝贝呢?这不扯淡吗这是?

  “施主,这一切,便掌握在您手中。”他向我躬身一揖。我一惊,向后退了半步,有些慌乱:“大师,不可………”

  他立起身来,望向我:“施主心里应该有心结吧,不妨一言,老衲看是否能为施主解惑。”

  果然神乎其神了,我一笑,只道三字:“求姻缘。”

  询问了我的生辰,掐掐一算,良久,才将手放下,叹道:“孽缘,孽缘啊……”

  “孽缘?”

  “唉……一厢情愿,错以至爱,还不是孽缘?施主若要从此中挣脱出来,不如及早脱身。快刀斩乱麻。”

  我苦笑一声,“可是我已经脱不了身了。”惶论任家,便是我自己,也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昭雅他们都知道,我是个撞倒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女子,一旦认定,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不可能放弃。

  沉默了良久,他才道:“那便请施主静待吧,应该会有转机也说不定。”他踱向门口,欲伸手将门打开,却只听我道:“敢问大师名号?”

  他没有转身,“老衲法号慧通。”推开门便走了出去。他那一番话,我还没办法消化,天色渐暗,我才步出那间禅房。

  本欲在此借宿,便不得不打扰了。

  烛火摇曳,心中有些闷,便舍下了昕儿四人,独自步于庭中,每一间屋子里都亮着灯,木鱼声声,竟似抚平了心中的伤痛一般。

  静安寺的夜似乎特别静谧,我低着头,走在那曲折的长廊上,以为天色已晚,这长廊上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然而,我料错了。经过一个拐角,我和一人不期而遇,依身形辨认,出应是男子,我一个趔趄几乎摔倒,那人将我扶起,温声说道:“姑娘小心。”他的腹正对着月亮,借着月光,我依稀看见他的容貌,可用四字形容:眉目如画。

  我定了定心神,淡淡道:“抱歉。”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施了一礼,转身便走,独留他一人原地怔然。此时的我尚不知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将在我今后的生命中扮演着怎样的重要角色。是了,他是夏翊。

  回到我暂住的臭氧,见到昕儿四人趴在桌上已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前响动,才支起头来,看见我方才醒了,唤道:“小姐。”

  我失笑,摇摇头道:还真是不能惯呢!你看看你们,都被我给宠坏了,这怎么得了哦!”

  四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碧浅心直口快,“这说明小姐对奴婢们好啊,无论什么时候奴婢们都不会忘了小姐的。”

  我不禁微笑,见天色也不早了,遂赶她们睡去。而自己还在灯下,执笔练字。小的时候学过几年书法,主要学的是“颜体”,即颜真卿的字体,直到十二岁,父母离异才一直没有练了,况且那时,都是用钢笔、铅笔、水性笔,极少用到毛笔,就疏于练习了。直到成不了任倾雪之后,才重新拿起了毛笔,如今练了三年多了,虽不能同某些大家相比,倒也还是有模有样了,至少拿出来不会脸红。

  直到三更,才放下手中的笔,简单洗漱后,熄灯,上床睡觉。

  这一醒,便直到已时,才起身,实在是难得的一个懒觉。昕儿那几个丫头早就起不了,打了一桶水却互相打闹起来,用水泼洒对方,,我有些无奈。喂喂喂,今天不是泼水节啊,再说了,应苍也没这风俗啊。

  四人终于闹够了,这才看到我,水也只剩半桶了,四人有些窘迫,昕儿想去再给我打桶水来,却被我制止了,就着那半桶水洗漱,然后昕儿借寺庙的厨房给我炖了一锅粥,不愧是昕儿,炖的粥真的很不错,昕儿犹豫了一下,问我:“小姐……你准备在这住多久?”

  我笑了笑,道: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到时再看吧。“

  “小姐,你不打算回去了?”昕儿有些惊异。我没有回答她,转身步出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凭着记忆,我走到了慧通大师的禅房,正欲推门而入,却从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老秃子,陪我下棋!”

  我回过头,一个中年男人大步走来。面上皆是春风得意之人吧,看装束,应是行走江湖的人,面前的门突然开了,慧通大师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那个男子,似有些无奈,低低叹道:“又是你啊。”

  见我疑惑,慧通大师指了指他,对我道:“宋烨君。”

  向他微笑颌首,转身步出那个院子,还是把这里留给他们吧,宋烨君这个名字,以其不同寻常的经历,在应苍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少时前往东瀛拜师学艺,后与流浪剑客动手,重伤之际,被神宫家庭族长神宫垣所救,遂拜入神宫门下,之后自创独门轻功——浮光掠影,学成归国,行走江湖,替天行道,直到几年前才销声匿迹,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对于他,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多年后,阁阁主慕语,还有白家女儿都拜他为师。

  比我预计的时间要长,我在这古刹中待了近三个月,秋雨一场接一场,地上的梧桐叶子一层覆过一层。天冷下来了,果然是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进这萧瑟的秋雨中。

  寺庙的修建,常遵循“不走回头路”的原则,中帮还是那样一个门口,只是不再是来时的风景,来时走的是庄严的石阶。每一步,都是虔诚的膜拜,那高高在上的神灵,是不可亵渎的威严。而回时,满眼葱茏,时而有秋菊盛放,但更多的是常绿乔木。如此一路走走停停,约半个时辰才走到寺庙大门前,撑着伞向寺庙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方才登上马车离去。雨中的琅城是寂寞的,尤其是在这凉薄的秋季,路上渐少的行人,步履匆匆,只余下这如山水墨画的琅城,掩在这飘渺的雾色里。

  目光陡然一凝,落到一个跪着的女子身上,衣衫单薄,早已湿透,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有的已经贴在那张脸上。因头低垂着,我看不清她的容貌。我撩起帘子,问车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啊……”满不在乎的口气,“等着被富豪买回去做小妾或丫鬟的啦!”

  心中一痛,低声命道:“停车。”

  马车渐渐停下,昕儿替我撑着伞,扶我下了马车,走到她面前,道:“抬起头来。”她身子一颤,还是依言抬起头来,瞳孔清亮。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可以看出是个清秀狂人。我放柔了了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漱。”

  我扶她起来,对她微笑道:“跟我走吧。”

  “谢……小姐。”昕儿得了我眼色,将一锭银子抛给来人,来人见了这一锭银子,顿时喜笑颜开。点头哈腰送我们离开。

  上了马车,将门帘窗帘全部都放下,找出一件天青色的丝质裙衫,递与林漱,淡淡道:“换上吧。”她看向我,点点头,换上了那件裙子,理了理湿漉漉的秀发,静静地坐下,我见她甚是知晓礼仪,便问她:“读过书?”

  她愣了一下方才回答:“读过几年。”

  “为什么会被人……嗯……当街卖掉?”斟酌半晌,我才问道。

  “我本是工部义郎林惟义之女,被顾家奸人所害,抄家来族,十六岁以上男女皆当众处斩,十六岁以下,男子为奴,女子为婢,抑或者逃不过被卖的命运……”美丽的眸子里闪现的竟是怨怨之色。

  我听闻林家被抄始末,虽是顾家谗言,但真正在幕后操纵的是连家。我淡声道:“但我现在既然买了你,你之前的名字不要也罢,若顾家人认出你倒也是件麻烦事,不如改了,以后便跟着我罢,莫要再纠缠于问题生往事了,你以后,便叫漱玉罢。”

  “以后听小姐便是了,只是不知……您是哪家的小姐?总觉得小姐……好生面熟……”

  昕儿掩嘴笑道:“若非漱玉是个女子,我便以为刚刚那句是搭讪了……不过或许你倒真的见过我家小姐,小姐本家姓任。”

  “任家?”她皱眉,“难道是任相……”

  “是啊,没错。”昕儿没等她说完便肯定了她的猜测。

  “可据我所知,任相的两个女儿都已出嫁,长女嫁给户部尚书之子,而幺女,更是当朝缙王王妃!”

  “可不就是我家小姐么!”昕儿笑得有些得意。

  “若如此,漱玉真心服了,”脸上是心甘情愿的臣服。

  马车突然猛地一颤,昕儿及赤霞四人摔倒在马车内,而我和漱玉抓住了窗棂,才幸免于难。但依旧是狼狈不堪,我压抑着怒气,掀起门帘,沉声道:“空间怎么了?”然而话音刚落,我的视线便落到了远处那一抹刺眼的红上,心中瞬间停滞,一切答案瞬息万变是不言而喻。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