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雪中叙话

  银子有了着落,柳桐颜正式下旨,令三军筹备,整军待发。然而,对于吕鸢飞统军,朝中仍是颇有微词,因着吕鸢飞这几年名声大噪,若以年轻资历来反对,并没有多少力度,众臣一方面不愿将手中兵马交出,一方面军中的威望又不及吕家父子,只盼着以防止吕家拥兵自重为由,令皇上绝了这个念头。

  长乐宫内,凛冽的北风被远远地挡在外面,听起来仿佛遥不可及,文子枫似其为畏冷,屋内虽暖,抱着的手炉一直未曾放下,瞧着文宓儿浅浅地笑,直笑道文宓儿浑身不自在,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太后,跟吕家是蛮熟的,太后觉得吕家会不会功高盖主?”

  文宓儿冷不丁的打了个颤,郑重地沉吟道:“这个真不好说,输了自然是一损俱损,赢了,吕鸢飞铁定一战成名……”她望向柳桐颜,闭口不言,摆明了是要他自己拿主意。

  柳桐颜哑然失笑:“用人不疑,臣下不能心悦诚服地臣服,本就是为君者无能,又怎么怪得了别人。”

  这一刻,天子的气度自然而然地绽放开来,文子枫被激得浑身一颤,离座躬身施礼,道:“皇上圣明。”

  文宓儿眸子一亮,也是不住点头。

  柳桐颜不紧不慢,又道:“只是为闭众臣之口,再者……”他眸子精芒一闪:“也算给吕鸢飞提个醒,舅舅就辛苦随军以作监军如何?”

  文子枫刚要点头应允,只觉一道目光淡淡扫过,不由心下一颤,迟疑道:“臣不谙军事恐怕反为累赘,更何况大军西征,诸多事宜,皇上身边总要有人分忧。”

  柳桐颜一愣,诧异地望向文宓儿:“母后以为如何?”

  文宓儿适时开口:“皇上能信的领军之人不多,重用吕家势在必行,皇上适当提点也是必须的,只是子枫还是留在皇上身边的好。”

  文宓儿的脸似隐在缥缈的香薰中,看不真切,语气却极为坚定。

  柳桐颜脸上划过一丝了然,知道文宓儿不想让文子枫在军前立功,以防将来君臣失和,更重要的是文家只剩文子枫一根独苗,自不想让他涉险,不由苦笑“母后,儿臣身边可信的人不多,难不成母后想随军出征?”

  “哀家正由此意,皇上觉得呢?”文宓儿嘿嘿笑道。

  柳桐颜只想开个玩笑,听到文宓儿竟真的应承,慌忙阻道:“母后,不可。”

  两人凝视,自然都想起当年之事,若是文琼芳不曾在战役中受伤,一切估计都要重新改写,文宓儿不由垂了眼脸,笑道空洞:“皇上多虑了,天佑我大瑞,此役必可大捷。”

  柳桐颜默了默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奈的苦笑,竟点点头,由着文宓儿去了。

  寒冬时节,绵绵的雪花飘飘洒洒,天地河山,清纯洁净,只余浑然一色。即使是皇宫大内,此时也没有多少人,吕鸢飞入宫辞了胞妹,满腹心事地踏在这层滔天白浪上,咯吱咯吱,仿佛岁月的年轮在兀自轴转地响着,提点着众生生命的意义。

  眼前骤然一亮,不远处踏雪而来的女子,全身裹在银色的狐裘之下,一时竟像这漫天的飞雪是她手中挥舞而出,吕鸢飞含了敬意,行了全礼。

  文宓儿急忙用手虚搀,暖暖地微笑,融化周遭冰冷的氛围:“将军不必多礼,不想将军也如此雅兴,老将军可好?”

  吕鸢飞本就不为赏雪,但又不好扫了她兴致,随着文宓儿进入赏雪亭,见四周冷清,只当人们都畏冷不出,一本正经地回:“多谢太后关心,家父身体康健。”

  飘雪不紧不慢地飞扬,亭外的湖面,似拥满了梨花,长堤上的一树一木,都挂上了银带,这座赏雪亭却未存半点积雪,打在亭顶的雪花,直接化为水滴,滴答落下,雨雪交融,本来古朴的楼台殿阁,因此变得富丽堂皇,恰似水晶宫殿般迷幻多彩。

  文宓儿心情极好,捡了幼年的趣事,说与吕鸢飞听,吕鸢飞极力拼凑,终于记起来曾经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师妹,竟是今日的一国之母。

  即使曾经相识,吕鸢飞也是一板一眼,答得恭谨,文宓儿不得应和,只得意犹未尽的停了叙旧的话,正了面容道:“将军,不知陛下是否提及,哀家这次要随军出征。”

  吕鸢飞眉头不经意间一皱,躬身答道:“臣已得陛下旨意,自当奉太后令,护太后周全。”

  文宓儿点点头,起身结束这场索然无味的谈话:“哀家相信将军定能凯旋。”

  吕鸢飞退了下去,文宓儿收拾心情返回长乐宫,她来时遣散了众人,此时一个人低着头,踩着积雪,慢慢地挪着,倒也觉出了几分冷意。

  “太后!”冷不丁地有人出声,文宓儿呆呆地抬头,对上那张令她愧疚无法面对的脸,只得讪讪地笑笑:“丁侍卫,有什么事吗?”

  谷准的脸宛如冰雕,透着一丝透明,声音因着寒冷,有些打颤,他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太后,卑职想跟随太后上阵杀敌,求太后成全。”

  “这……”文宓儿瞧着他的神情,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么说,然而许是心虚,那眸子的亮光,让她心中怦怦直跳,终缓缓点头道:“好!”

  谷准行礼谢恩,文宓儿心中感叹,忍下关心地话,逃也似地离去。

  腊月时节,过关已近,却没什么人有心思张罗,弘毅朝的第一次征北的大军,业已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文宓儿没有骑马,躲在车厢中,苦笑不已,这次随军,其实有些不伦不类,好在有着姐姐的先例,她就算代表了皇家,只是心里总是没底,没来由的心慌,忍不住偷眼向吕鸢飞望去,盼望着从他身上汲取一些安慰,却徒然无功。

  娥眉轻皱,文宓儿有些感伤,破镜难圆,物是人非,是不是她本不应该奢望,如今的吕鸢飞已不是自己幼时相识,或者说,自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这个念头一起,文宓儿更多的却是疑惑,自己对吕鸢飞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也许更多的只是认为的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