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你,让我读懂爱和信仰

  六一国际儿童节的这一天,温曈收到了人生第一束玫瑰。

  十一朵白玫瑰,顾名思义便是一生一世的意思。花送到了学校的校门口,她顶着众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接下那束漂亮的有些刺眼的玫瑰。

  吉米迫不及待地扒走上面的卡片,嘴里念叨着是谁这么有创意在这样的节日送花。然后温曈便听见她有些夸张的低叫声。

  吉米扯过温曈的胳膊,将卡片里的内容给她看,“你说这个顾先生应该就是顾臣尧吧,啊?”

  卡片上写着:亲爱的小孩,节日快乐。署名是顾先生。

  顾先生。温曈认识的顾先生,除了顾臣尧还会有谁呢?

  原来顾臣尧也会玩浪漫,只是没遇上想玩浪漫的对象。吉米像发现了新大陆,嘴里碎碎念,他不止浪漫,还有创意。

  是啊,特有创意。会有谁在儿童节送玫瑰给女朋友呢?不是情人节,不是圣诞节,也不是生日。而是这样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节日。

  在温曈的印象里,顾臣尧极少玩这些浪漫的把戏。在一起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送花给她。恍惚间似乎记起昨夜,突然接到顾臣尧发来的短信——

  明天要过节了,兴奋吗?

  经他提醒温曈才想起第二天是儿童节。她答,兴奋。其实只是为了配合他偶尔的孩子气。

  想吃糖吗?

  她问,所以你明天会买糖给我吃对吗?

  你先告诉我你想不想吃糖。

  温曈想了想,才回复,不想。

  他又飞快地回来短信,表示不能理解。为什么?难道你是个奇怪的孩子?

  对话就此中断。

  温曈原以为这是顾臣尧突如其来的玩笑话,因为以她对他的了解,顾臣尧绝没有幼稚到会真的买糖给她吃。但他不买糖,不代表不会做出其他什么让人惊喜的事。

  他在儿童节这天送她玫瑰,祝她节日快乐。他想把她当孩子那样宠着怜惜着。他从不会把话说死,也不会轻易道破。所有的意思,只有懂他的人才懂。

  这便是两个人的心意相通吗?未免……让人觉得太过幸福。

  顾臣尧的电话跟进的异常及时。他像是刚睡醒,有着浓重的鼻音,声音比往常更有磁性。“喜欢吗?”他问。

  “嗯,花很漂亮。”温曈压低声音,趴在满是人流的阶梯教室对着电话傻傻地笑。

  “喜欢就好。不过可不白送,这样吧,你什么时候下课,我过去接你,你请我看场电影当是回馈我,如何?”

  温曈无奈,这人,连约她都要说的如此隐晦,他难道不知道她学不会拒绝他吗?从不。

  电影最终没能看成。温曈早就知道,看电影不过是顾臣尧约她的借口罢了。他从来都是这样,由自己主导着操控权。

  路过大教堂广场时顾臣尧却忽然停下脚步。广场上到处是白鸽和放飞的五彩气球。他仰着头,眯眼眺望米兰大教堂的顶端。清晰分明的脸廓在阳光下尤为通透。每当这个时候的顾臣尧,总会让温曈觉得,他是在透过某件东西遥望着内心最渴望的心愿。想要却暂时得不到的寂寥。

  “你上过教堂的顶层吗?”他蠕动着嘴唇,请问身边的温曈。

  温曈摇头说,“没有。”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个城市。但是她知道米兰大教堂。这几乎是米兰城的象征,世界上最大的哥特式教堂,艺术与建筑的完美结合。

  “那真是可惜了。”顾臣尧叹息,“顶层可以看到整个米兰城的风光,如果赶上好天气还能看到远处绵延的阿尔卑斯山。”温曈沉默着,又听他说,“可以俯瞰整个米兰呢。”

  每每听到这样的他,总是让温曈不自觉的收缩心脏。这个男子总是能够轻易地勾起她对他的心疼,让她也跟着他一起遗憾或者孤寂。

  在一家中式餐馆里与夏妍的不期而遇是温曈认为这个儿童节唯一美中不足的事。

  温曈坐在靠窗的位置,远远看着夏妍认真地对顾臣尧说着什么。她告诉自己他们只是在工作,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往夏妍身上看。

  对男人而言,夏妍无疑极具吸引力。她还是个聪明的女人。

  这个儿童节的最后,是以顾臣尧被夏妍带走而告终的。

  顾臣尧抱歉地对温曈说,“抱歉,设计方面出了点问题,需要我马上回去处理。”

  温曈吸着冰西瓜汁,声音含糊不清,“这个点儿抓得真及时,怎么遇见了你才说需要你回去处理呢?”

  “夏妍本是想尽量自己解决的,可这些设计只有我自己才最了解,我放心不下。温曈,到家了告诉我一声。我先过去。乖。”他笑颜温吞地揉了揉她的长发,转身就跟着夏妍走了。

  温曈第一次在心里骂,顾臣尧你还可以再无耻一点。

  当着她的面果断中断约会跟着另一个女人走了,她是对他有多死心塌地才会让他如此无所顾忌?就因为她喜欢他多一些,才活该成为被摆布的那一个吗?

  原本的好心情压抑到了极点。温曈一口气将冰镇西瓜汁喝得精光,正待起身离开,餐厅里清脆响亮的玻璃碎裂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温曈回头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她何时见过这样狼狈的卢乔西。被吉米泼了一头的冰水。脸上,衬衫上,额前的发丝还滴答答地淌着水珠。吉米站着瞪他,被气得浑身颤抖。

  卢乔西端坐着一声不吭,吉米愤愤然离去。

  想来又是一场前程往事的交恶。连温曈都不懂吉米,究竟吉米的心更多向谁一分。若说Bene只是她脆弱无依时的依靠那绝不是全部原因。

  她跟着卢乔西走过一段路,最后他在一家露天咖啡馆坐下,对着温曈微微颔首。

  跟踪被人识破,温曈索性大方的在他面前坐下。“你又干什么好事惹吉米不高兴了?”

  卢乔西耸了耸肩无奈的摊手,“上帝作证,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告诉她爱谁是我的自由,谁会想到她会那样激动的骂我无耻还用冰水泼我?”

  “你为什么跟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温曈拧眉,“这不是自己找事儿吗?”

  “她说,苏青让她明了,即使她曾经有多爱我,即使她现在仍爱着我,也绝对不会再选择与我一起。她还说,让我好好爱苏青。难道,我连选择自己爱谁的权力都被剥夺了吗?”卢乔西笑里带着轻蔑的讽刺,温曈不知道,这是他对他自己的讽刺还是对过去那段感情的讽刺。

  温曈慢悠悠地搅拌咖啡,不咸不淡地说,“你确实很无耻。”

  这是她今天骂的第二个无耻的男人。

  卢乔西微微有些诧异得挑了挑眉,蓦然笑道,“看样子今天有人让你很不爽。”

  温曈跟着他挑眉,那眼神似乎在说,不然你以为呢?

  后来温曈才知道,那天夜里与吉米一起出现在酒吧的女人就是苏青。

  苏青问她,可不可以放过卢乔西。她对吉米说,卢乔西是一个固执的人,对他而言认定了便是一辈子,所以他常常以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的表象示人,只为了能够忽略心底那个真正能让他记住的人。这样的折磨过去多年,真的已经够了。

  吉米是不喜欢苏青的。至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她对苏青是打从心眼里排斥的。任何妄图以非主流的手段赢得一个男人心的女人,吉米都十分不屑。

  但苏青是个例外。

  她也没有想到,开始时对苏青的厌恶,怎么会在那一夜转变为深深的怜悯与惋惜。

  爱没有对错。就像卢乔西爱着吉米却无法言说,就像苏青爱着卢乔西却备受煎熬。

  那次她们说了很多很多。吉米从苏青口中听到另一个陌生的卢乔西,已经与她记忆里的少年相去甚远,甚至,无法再找出当初在一起时的某些相同之处。

  她是真的承认,他们都变了。

  是苏青让吉米真正看清,回忆不能当饭吃。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十六岁时无知无畏不顾一切的少年了。也更加让吉米看清究竟怎样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所以后来你就去找Bene了?”温曈听地津津有味,偶尔也会插嘴问上两句。

  吉米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所以我去找Bene了,因为我忽然发现也许跟一个爱我的人在一起会让我自己幸福很多。”

  “那你会不甘心吗?”温曈问她,如果心里有一段遗憾,却要抱着遗憾与另一个人共度人生,这样又是否会甘心呢?

  吉米摇摇头,“不,我也以为我会不甘心,但更多的却是遗憾。遗憾当初的不勇敢,遗憾当年没能好好的走下去。但是温曈你相信吗,当我没有任何归属感心里空洞地找不到方向的时候,Bene什么都不说不问,他就那样细心的为我熬鸡汤,我看着那样的他,才发觉有这样一个男人对我我有多幸福。”

  这两年吉米变了许多。与温曈初识时的她有极大的变化。或许连吉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时还满身是刺、飞扬跋扈的自己,如今也慢慢开始变得温暖柔和了。

  Bene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到了吉米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他不心急,他用他自己的方式把吉米困在了他的世界。能有一个男人这样不急不躁地爱着自己,多好多幸福。

  而顾臣尧呢?他什么都不会跟温曈说,他总是将心里的事独自一个人扛着,温曈永远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有多忙,忙到连给她一个简单的问候都显得奢侈。

  他永远也不会明白温曈介意的并不是他对她的冷落,而是在他的身边,有另一个同样喜欢着他的女人陪伴着他。

  她不相信聪明如顾臣尧,会看不出夏妍对他的喜欢。他是那样隐忍的人,与每一个人都保持刚好的距离,又渴望能够不伤害到任何一个。

  可这世上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呢?

  顾臣尧在消失了将近半个月后终于出现。

  不是出现在温曈的面前,而是出现在各大媒体报纸的头版头条。

  夏威夷的海水真蓝,沙滩真美。报纸上的男人真英俊,女人真妩媚。但这些又跟温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那个男人是顾臣尧,所以才会刺得她的心连痛都觉得麻木?

  顾臣尧,我找了你那么久,我守在你的公寓楼下两天两夜,我找遍米兰每一个大大小小的角落,最终发现,你却在夏威夷,和别的女人一起。

  温曈已经不需要去看报道上的内容。她向来不喜看八卦,也知道很多透过镜头的报道大多雾里看花不切实际。但终究是无风不起浪,若不是顾臣尧给了他们机会,又怎会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

  吉米看温曈呆愣着,眼神也有些木讷,心里一疼,将报纸从她手里抽出狠狠扔到一边。她抱住温曈说,“没事的,你也知道这些媒体,每天不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他们就得失业,我们得体谅他们为了生存不容易,对不?”

  温曈动了动嘴角,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她指着照片说,“报道可以乱七八糟写,照片怎么也没法乱七八糟地拍吧?吉米你看,这两人在一起,是不是特别搭?”

  吉米急了,“哪儿特别搭了?我就觉得你和顾臣尧在一起才是最搭的,温曈你别这样,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找顾臣尧好不好?”

  去找顾臣尧?可是去哪里找呢?温曈不是没有找过,那些天,她觉得自己像个游荡在世界之外的孤魂,残忍地发现其实对顾臣尧完全的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的事,是顾臣尧从来也没有对她真心坦白过。他们的开始,是因为她的执迷不悟,他也的确从未对她说过喜欢或者爱。

  这样的开始,太卑微。

  结束所有的期末考试,温曈订了回国的机票。来米兰已经两年,两年间从未回国一次,为了顾臣尧。而现在,温曈不确定,即使假期留在米兰,是否还能坚持自己心里曾经的那个梦。梦想果真是梦想。强势的人将梦想实现,软弱的人将梦想藏匿。

  瞧,她和顾臣尧,这样的截然不同。

  吉米送温曈到机场,满脸的恋恋不舍,温曈取笑她说,“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过回去一个月而已,很快就会过来的。”

  吉米抱了抱温曈,轻轻在她耳边说,“温曈,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帮你盯着顾臣尧的,等你回来,我一定让他亲自向你负荆请罪。”

  吉米都用到了请罪这样的字眼,可哪里有那么严重呢。每个人都有交朋友的权力和自由,就算是男女朋友也无法限制对方交友的自由。

  温曈早已认了,谁让顾臣尧天生就是让人觊觎的男人呢。

  飞机起飞,温曈看着窗外的米兰城渐成迷雾森林,她看到米兰大教堂,看到阿尔卑斯山,却看不到她为之而来的顾臣尧。

  在一万英尺的高空,温曈终于把自己抱成一团掩面失声痛哭。那么久来的压抑将她的心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块,可已经是那么小的一块,还是忍不住地想念着那人。她想自己一定已经无药可救了。

  她哭得歇斯底里,不顾身旁陌生人群的怪异目光,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出来。

  她多想问顾臣尧,当你在夏威夷度假的时候是否有想起过在米兰的我?

  她还想问顾臣尧,对你来说,我究竟是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他对她那么好,那么包容,那么宠溺,做很多男朋友做的事情。但如果一切只是假装,他的演技也定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因为她一点都没看出来他的任何破绽。

  飞机在凌晨两点晚点抵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温曈一个人,只带了一个不大的行李箱,没有通知任何人来接机。在机场她坐了大半个钟头,终于慢悠悠地拖着行李走出机场。

  她眯起眼看漆黑泛着深蓝的夜空。提醒自己这是上海的天空,不是米兰的。

  这里,也没有她爱着的那个男人。

  凌晨三点多,她晃悠到了新天地一家昏暗的酒吧。这一直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在所有人眼里的乖乖女,好学生温曈,也曾经彻夜厮混酒吧不归。温曈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家酒吧,是在四年前顾臣尧毕业的那个夏天。

  那时是心智还不够成熟的女孩,因为长久的喜欢被压制而无处发泄,第一次学着别人借酒消愁。也的确成功了,当她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恍惚间似乎真的见到了顾臣尧——那个男孩子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好看的脸上挂着让人看不懂的烦闷。她想伸手去碰碰他,却在那一瞬间泡沫破裂,转眼间又是酒吧昏天暗地的纸醉金迷。

  后来她醉得不省人事,醒来时是气得脸色发青的父母。

  温曈笑了起来,回想起那时候的自己,软弱、不勇敢、不快乐。与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同,时间唯一改变她的是给了她不同当年的勇气。

  她为自己点了杯柠檬红茶,放了很多的冰块。杯身很快冒出点点水滴来,像极了哭泣的小孩。这一次,温曈滴酒未沾。尽管她还年轻,她只有22岁,却已经过了18岁那时为爱借酒消愁的年纪。她从来都是这样的内心成熟。太过理智的人,反而不容易幸福。

  天蒙蒙亮,温曈随手拦下一辆的士,离开新天地。

  车子上放着一首老歌,没那么简单。相爱没那么简单。却偏偏有那么多的人将爱情看得如此简单。车子路过亚洲第一湾,开到了中山东路上,她在接近黄浦公园的时候下了车。

  公园里依然有情人在接吻拥抱,谈情说爱。

  温曈找了一张木质椅坐下,椅背上有人用歪歪扭扭的圆珠笔写着:xx,我爱你,一生一世。

  她看着这些字,不由觉得好笑。年少时她也曾干过这样的事,如今想来,不仅是幼稚,更有些愚蠢。她不禁在想,当初写下这些字的人,现在身边的那个谁是否又是那时誓言要爱一生一世的人呢?

  她抱着膝盖看黄浦江上的日出,美到了骨子里去。心间的阴霾就那样被一扫而空,她掏出手机,给在米兰的顾臣尧打电话。现在的米兰该是午夜,但她知道顾臣尧不会休息的这样早。

  嘟嘟声一直在持续,一声一声,也慢慢把温曈心里的希望浇灭。她像一个挣扎着的溺水者,不到最后一刻依旧相信会有人抓住她的手,救她与深水之中。

  温曈数到三的时候,强迫自己挂掉电话。指尖刚刚触碰到按键,电话忽然被人接起。

  传来顾臣尧气喘吁吁的声音,他喊她,“温曈?”

  温曈。

  这样久违了的呼唤。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半个月?一个月?还是更久?阳光还未将上海完全照亮,温曈却在暗蒙蒙的树荫下像个委屈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声音嘶哑,哭得她以为这已经是世界末日的尽头。

  她第一次,在顾臣尧面前哭得这样伤心,毫不掩饰。

  她以为的坚强,在碰到他的时候,脆弱得不值一提。温曈讨厌这样软弱的自己,但内心的渴望决堤,她多想,那个男人能懂她心底的悲凉和害怕。多想他也看到她的缺乏安全感。

  很久以后,温曈哭累了,电话那头的他一直很安静的听着。不说话,不发声,安静地聆听她的哭泣,所有的委屈如洪水般泛滥成灾,在一念之间。

  “温曈。”顾臣尧清冷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早晨,冲破温曈脆弱的耳膜,直达心间。他说,“你在哪里?怎么还不休息?”

  温曈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顾臣尧,我在上海呢,上海现在是清晨五点半,你见过清晨五点半上床休息的人吗?”

  她还说,“顾臣尧,我不在米兰。我都飞了十多个小时了,只有你还以为我在原地。”

  顾臣尧沉默下来,更多的时候他们之间剩下的只有沉默。她那凉薄的少年,她深爱着的骄傲男子。

  “温曈,对不起。”顾臣尧低下姿态,声音有些沙哑,然后轻轻地,轻轻地,与她道了声再见。

  再见,是再相见,还是再也不见?再见,只是现在再见,还是永世不见?从前,温曈以为最伤人的话是对不起,我不爱你。现在,她觉得最伤人的话是,再见。

  再见,我那美好的初恋,我爱着的凉薄少年。

  电话里再也没有顾臣尧的声音。温曈不知道,这一次,她是否还能再听到顾臣尧心急地喊她的名字。

  温曈大病一场。在回家当天夜里便高烧到了39度8。一家人急急把她送到医院,期间温母一直守在温曈的病床前,似乎一夜苍老很多。

  直到第二天傍晚温曈才渐渐退了烧,她对母亲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说,“可能是水土不服。”

  看,多可笑,这分明是生她养她了近二十年的土地,如今她却以水土不服来解释自己不同寻常的高烧,着实讽刺。

  温母背过身瞧瞧抹了抹眼泪,说,“曈曈啊,要是国外不好过就回来吧,爸爸妈妈在你身边照顾你。”

  温曈却摇头,撅嘴,像小时候那样对着母亲撒娇,“不要,妈,我二十二岁了,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怎么还能在窝在你们身边图安乐呢。”

  母女两相对再无言。温曈不是不知道母亲背着自己偷偷哭过多少回。她在医院呆了两天,就见过三次,更别说她看不见的时候了。

  这世上只有父母才是最爱你的人。不管你在哪里,做了什么,快乐或者难过,永远只有他们才真正将你放到心里去关心疼爱。

  几天后大病初愈,温父为温曈举办了个小小的生日会。温曈的生日是阴历七月十七,七夕情人节后的第十天。

  小时候她曾经抱怨过母亲,怎么不早十天生她,这样她的生日就会是七月初七情人节了,多浪漫的节日。长大一些后才听人说,七夕出生的人是不幸福的。

  生日这天,餐毕,温曈一个人走到饭店最顶层的露天阳台上。迎面而来的风吹乱母亲为她精心梳理的发髻。夜晚的上海万家灯火,纸醉金迷。

  这是一个与米兰完全不一样的城市。米兰时尚,奔放。上海却更内敛许多。

  五岁的小表妹摇晃着她有些婴儿肥的小身子跑上来抓住她的手叫唤着,“姐姐姐姐,他们叫你下去切蛋糕许愿。”

  温曈蹲下来摸摸她的头发,笑眯眯地说,“你下去帮姐姐切蛋糕好不好?姐姐没有愿望,大蛋糕都归你一个人。”

  小孩子果真是最好骗的,一听蛋糕全归她,又屁颠屁颠地跑回去了。

  其实她哪里有什么愿望可以许呢?曾经,也有人问过她,许了愿望就能实现了吗?她告诉那人,上帝不会亏待每一个孩子。

  现在,反而是她自己不再相信了。

  如果,我的愿望是顾臣尧能够在此时此刻,站在我身边,上帝啊,你会实现我这微薄又苍凉的愿望吗?

  很多时候,当你以为不可能,当连你自己都不曾抱有期待或者幻想的时候,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就那么奇迹一般的出现在了你面前。

  你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和惊喜。

  温曈捂住嘴巴,抑制住自己的颤抖。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上海人来潮往的街头遇到顾臣尧。也从未想过,上帝真的听到了她的愿望。

  它把顾臣尧从米兰带到了上海,带到了她的身边。

  眼泪也不足以表达温曈此刻的心情。她不懂,很多事情的峰回路转,需要付出多大的耐心和勇气。她只知道,现在站在离自己不到十步距离的男子,是她记忆里的少年。离开聚光灯,脱下厚重的华服,依旧是记忆里的顾臣尧。

  顾臣尧一步步走近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缠绕在她身上,一刻不离。他就是要好好看看她,多久不见了,他的女孩子瘦削了不少,下巴都变得拔尖,原本还圆润的脸颊,现在已经是标准的瓜子脸了。

  他像从前那样,揉着她的头顶,温柔地说,“温曈,生日快乐,我来了。”

  她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生日。她总是记得他的生日,一天也不敢忘记。不曾想,他也是如此。

  温曈扑上去,整个人被他环抱怀中。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她抽噎着说,“顾臣尧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的连心都痛了?你知不知道要有多勇敢才能把你牢牢地记在心里不敢忘记?你知不知道……”

  还有最后一句,她没敢说出口,只敢在心里对他无声指责。你又知不知道……我爱你呢?

  顾臣尧吻着她的发,她的味道,再没有哪个女人比她带给他的震颤更深刻。他收紧双臂,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我知道的温曈,所以我来了。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道出了多少辛酸,以及那些不可言说的绝望与孤独。温曈不会知道,让顾臣尧再一次踏进上海这一片土地,需要花去他多大的勇气和信念。

  她不知道的事,是他决心永埋心间的事。

  顾臣尧在十二点前为温曈过了第二次生日。他们在外滩附近的咖啡厅等待午夜的钟声敲响。他吻了她的额头,对她说,“生日快乐,傻丫头。”

  傻丫头,他一个人的傻丫头。顾臣尧笑得这样快乐,褪去了在米兰时的各种隐忍和束缚,他如同隔壁大学的青涩懵懂男子,最干净的白衬衫,洗到发白的牛仔裤,回到了最初的他。

  他送给温曈一串紫水晶,亲手为她戴到了左手手腕上。紫水晶象征着爱情、高贵、纯净。第一眼见到的时候,顾臣尧便十分喜欢。再没有比紫水晶更适合温曈的了。

  “这是生日礼物?”温曈晃了晃手腕,不停地摆弄。

  “对,驱邪辟邪,它有灵性,别让不相干的人摸了,当心把霉运传到你身上。”顾臣尧恶作剧般的坏笑。

  “你刚才可是一直拿着它,摸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温曈抱怨,却真心喜欢这小东西。

  “对你来说我该不是不相干的人吧?”顾臣尧皱眉喝了口咖啡,很纯的黑咖啡,不加奶精也不加糖,他却迷恋这醇香的苦涩。

  的确不是不相干的人,是太相干了,才会连心境都被影响的这样彻底。温曈轻笑着,眼底闪着亮亮的金光,煞是好看。

  就算没有生日礼物,温曈也已经觉得心满意足。因为对她而言,此时此刻,能和顾臣尧这样坐在一起,便是最大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直到几天后温曈才得知,顾臣尧为了能在她生日那日出现,费了多大心思。在飞抵上海前一天,他还有做不完的事情忙不完的工作。接受采访,时装周设计的最后完善,监工等等等等。如此注重完美的他,每个环节都恨不得亲自把关。但现实不允许,他能做完自己的工作已经不易。

  她给远在米兰的吉米打电话,吉米告诉她,顾臣尧真的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一点都不夸张,每天都能在各种时尚时装杂志上见到他的采访,各种时装展活动等等。

  吉米又说,“温曈你不知道,他去上海的代价是放弃了一个能够更上一层的绝好机会。就是这两天,享誉国际的大师级设计师Millo,在马兰欧尼挑选了他最后一名闭关弟子。你知道,在这样的大师身边学习一年,几乎可抵在学校的四年了,原本顾臣尧是最有希望成为Millo大师徒弟的那一个,只可惜……”

  不用吉米再说下去,温曈也自然明白。只可惜顾臣尧不在米兰,他一意孤行来了上海,放弃了这次的绝佳机会。对时装界而言不管顾臣尧再如何出色有才华,毕竟只是近两年新晋冒出头的年轻设计师而已。没有资历,亦没有辈分,这样中途的放弃等同于叛逃,没有人会去等待这样一个不珍惜机会的年轻人。

  而马兰欧尼更不愁找不到另一个同样才华出众的设计者以供Millo大师挑选,一如当年的顾臣尧。

  温曈望着天花板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懂顾臣尧,他可以对我几个月来不闻不问,可以瞒着我和另一个女人度假游玩,可以毫不在意的任我自生自灭,也可以为我放弃也许令他真正功成名就的大好机会。我真的不懂,吉米,他对自己的设计和事业那么有野心有欲望,为什么又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呢?如果平常的他,难道不该是倾尽一切去争取的吗?”

  这也是吉米无法理解的问题。但她不能将这心思传达给温曈,否则会让温曈更加不知所措。

  “现在他在你身边,你就好好珍惜着,别想这么多,乖哈宝贝。”吉米给了她一个大大的飞吻。温曈也想像吉米那样活的如此肆意洒脱,即使心中有伤也从不溢于言表,她有多羡慕。

  顾臣尧有一周的假期,原本打算通通在上海度过。但第四天,温曈对他说,”你回去吧,那么多事情要做,堆积下来不好。”

  顾臣尧诧异,摸了摸温曈的额头,”没烧呀,难道是每天见到我已经开始厌倦了?”

  温曈低头不说话,像是在跟谁赌着气,头低得低低的,紧咬着嘴唇。

  他终于还是看出来她的不同寻常,蓦地抬起她的下巴,她眼里蓄满了泪水,被死死地憋在眼眶里没有落下。

  “受什么委屈了?”他急急地问,手指抚过她的眼皮不知何已。

  “顾臣尧,你不是最崇拜Millo大师的吗?你不是总说你以他为目标努力着的吗?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啊?你为什么就放弃了?难道你不会觉得可惜后悔……甚至是遗憾吗?”温曈终于忍不住哭了,她多怕以后的某一天顾臣尧会后悔,会怨她害他错失了这机会。

  顾臣尧有几秒的错愕,过后才好笑的把她揉进怀里,柔声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什么时候后悔过?我只做自己认为值得的事。对我来说错失这一次可以成为Millo大师徒弟的机会,也许会惋惜,但我不后悔我来找了你。温曈,我真的有预感,如果这次我不来上海,我会错失你。永远地错失你。”

  正因为这样强烈的错失感,才让顾臣尧放下所有工作来到上海。他可以很清楚看到自己的心。他不想失去这个女孩子。

  比任何时候都不想。

  顾臣尧回米兰前的最后一天是和温曈度过的。只属于两个人的完完整整的一天。

  这些年,顾臣尧从来没有像这样肆意快乐过。仿佛自高考过后开始,他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笑容了。曾经那些青葱年华,在他踏上异国他乡的时候被封存在了内心最深处。

  他懂,他比任何人都懂回忆的代价和痛苦。然而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是该记得,或是遗忘。温曈带他去游乐园,两个人坐云霄飞车、过山车、海盗船。她分明有些恐高,却执意拉着顾臣尧穿越云层。她想这一生时间太短太少了,她能克服的困难一直都不多,只有顾臣尧才能给她那么多的勇气,让她敢于直面自己的短处,不再害怕和迷失。

  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天堂。那么必定有他在身边,她也能够克服多年来心里的障碍。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她握着顾臣尧的手在空中尖叫,对着天空对着云层对着太阳大声的叫,“顾臣尧我爱你。温曈爱顾臣尧,一辈子。”

  二十二岁的她,已经能够许下一个一辈子。可她不曾问过,二十四岁的他,是否也有她那样的勇气和执念接受她给的一辈子。

  下了云霄飞车,温曈吐得昏天暗地。尽管胃里翻江倒滚的难受,但她仍苍白着脸对顾臣尧笑,她虚弱的对他说,“瞧,顾臣尧,我也能坐云霄飞车了,我终于也不再恐高了。”

  顾臣尧在阳光下,热辣的太阳烧得他心里满满地疼。身影被拉长在火燎般的地面上,与她的融合在一起,属于两个人的小时光。

  他何尝不知她恐高,又何尝不知她心里小小的执念。多年来,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被人需要,也从未觉得自己至于另一个人而言有着这样强大非凡的意义。谁又能想到,当年被所有人不喜爱被所有人抛弃的顾臣尧,在那么多年之后,也会成为别人的宝贝呢?

  他抱住温曈,脸埋在温曈的脖子里,薄凉的嘴唇划过她嫩白的皮肤,她身上到处都是少女美好的气息,如同一朵洁白的莲,含苞待放。

  许久之后,顾臣尧才嘶哑着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温曈,以后不要这样为难自己。至少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不可以这样强迫自己,你知不知道,我也会担心……”

  会害怕……会害怕失去她,害怕她真的没能克服恐高导致更严重的后果。很久以前顾臣尧就明白,他能赌得起任何东西,唯独她。

  温曈咯咯地笑,仰起脸来注视着他,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如此清明的自己。他终于也能够将她满满的都放在眼里了。

  她抱住他的腰,说,“除了你,谁都别想让我坐那破玩意儿,真的会短寿命的顾臣尧。”

  看,对他这样死心塌地的女孩儿。

  路过淮海天桥的时候,他们看到一对老人跪在天桥下,已经到了头发花白的年纪,却无依无靠,连个栖息之地都没有。

  老伯似乎已经睡着了,头靠在老婆婆的怀里,老婆婆弓着背,小心地护着老伯的头,满是伤疤粗糙的手一遍遍抚过老伯爬满皱纹的额头。

  温曈拉住顾臣尧,停下脚步。认真地注视这一对年迈的老夫妻。

  他们面前放着一只碗,碗里和旁边都是零碎的硬币和皱巴巴的纸钞。

  她伸展开自己的手掌,与顾臣尧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低声喃喃着,“等我们老了,我也像老婆婆那样护着你。你安心在我怀里睡觉。”

  顾臣尧不自觉地拧了拧眉,把温曈拉到更近自己一些,戳戳她的脑袋说,“傻丫头,你就是太善良,才总是被这些事情感动。你没看报纸吗?这些人都是有目的有团队操作的,别看现在可怜,谁知道转眼他们是不是住着大房子开着好车子呢?”

  温曈摇摇头,反驳他,“但不管怎样,他们的感情绝不会是假的。是,我也知道现在有多少靠每天沿街乞讨发财的人,知道他们背后有公司团队操控,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否定所有生活在困苦中的人啊。也许,他们真的已经到了走投无路,也许,他们就是少数几个真的需要被人帮助的人之一……”

  她说着说着便耷拉下了脑袋,刘海遮住她的眼睛,他只看到她低垂着的睫毛微颤着,心里猛地一阵不舒服。他强硬地挑起温曈的下巴,将自己的钱包放到她手里。

  “准许你现在用我的钱包做善事,但是得速战速决。”顾臣尧习惯性地拍拍她的头,他很不喜欢温曈在自己面前表现出难过或者伤心的样子,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没法给她快乐。

  在她出言反驳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后悔点破那些现实的黑暗。其实温曈又如何不会知道这些,只是她和他或者和大多数人不同的是,她仍相信纯善,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最纯净的真诚。

  温曈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他一眼,从钱包里取了一张一百元走到那对苍老的老人面前。

  顾臣尧有些惊讶,他以为温曈至少不会拿一百元。

  她把那张粉色的钞票塞到老人口袋里,老人一直低着头连连说谢谢,眼里竟有点点的泪光。那时温曈纯真干净的笑容蓦地击中顾臣尧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忽然觉得,能够留住温曈这样的笑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温曈开心地蹦跶到顾臣尧身边挽住他的胳膊,“顾臣尧,等到我们也这么老了,还在一起好不好?”她仰视着他,眼里几许期待。

  “你现在已经学会变相索要承诺了?”顾臣尧挑了挑眉,轻巧地避开这个问题。

  不知是无意还是因为默契,温曈也并未对这个话题纠缠到底,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小声埋怨,“不给就不给,我自己给我自己。”

  多年后,温曈才明白当年顾臣尧不轻易许下承诺有多么明智。能实现的才叫承诺,而实现不了的,是谎言。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看清了他们的未来,一直以来,只有她傻傻分不清楚现实和梦想的区别。想是在那时或是更早,他就早已看透,所以才能那样对她忽远忽近忽冷忽热。才会在她最爱他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告诉她游戏结束。

  可是不管是从前还是后来,温曈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顾臣尧的感情可以收放得如此自如,爱或者不爱,只要他想,都能由他自己控制?

  顾臣尧是坐第二天中午飞回米兰的航班。

  温曈执意送他到机场。他打了车等在温曈家楼下,似熟非熟。温曈蹦蹦跳跳地挨到他身边粘住他,闭眼一脸满足地靠在他肩上。

  车子开出小区大门的时候,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从车窗外一掠而过。顾臣尧没有看清,也不想看清,本能地把温曈的手握得更紧。

  十指紧扣,却扣不住天长地久。

  温曈在机场大厅紧紧地抱住顾臣尧。不是第一次和他分开,这次的感觉和前几次却有些不一样。说不清是哪里变了,但她惶恐不安,突然害怕和他分离。

  顾臣尧失笑,开玩笑说,“温曈,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再也见不着面了,你不用……”

  话没来得及说完,嘴巴被温曈猛地捂住。她眼睛有些发红,对他使劲地摇头,声音有些哽咽,“什么生离死别的,我只是舍不得你而已,顾臣尧你好好等着我,过了这个月我也回去了。”

  看她发红的眼眶,他也无心再说玩笑话,微弯了腰,与她平视,“好,傻丫头,我可在米兰等着你,你跑快点,别跟丢我了。”

  温曈窘迫地低着头点了点头,她一点也不担心会跟丢他,她只担心他会找不到她。

  他们在浦东国际机场道别。这个城市每天有这么多人离开,又有这么多人回来。他们神色匆匆,脚步从来不为某个陌生的谁而驻足停留。

  而她庆幸,她至少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等待,可以追逐,可以好好守着念着。

  她要的幸福,那么小,小的只有一个他可以满足。

  回到家的时候父母端坐在客厅。正襟危坐,正说着什么,见她进门,一径沉默下来。

  她心跳没由来加速,家里的沉默似有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像是个做了亏心事的坏小孩,紧张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终于还是母亲率先开了口,声音里不再有平日里的温慈,“曈曈,你过来。”

  温曈乖顺地坐到母亲身边,想去挽母亲的胳膊。母亲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让温曈伸了一半的手尴尬不已。她不明白平时那么疼自己的母亲怎么了,怎么也会这样冷漠地甩开自己的手?

  “曈曈,你老实告诉爸爸妈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在国外交男朋友了?”温母已经冷了声音,目光狠狠落在温曈身上。

  温曈吓了一大跳,根本没有做好准备要告诉父母有关于顾臣尧的事,可偏偏却在这时由母亲口中说出,但她的父母向来开明,若单单只因为她交了男朋友,缘何会发这样的脾气?

  温曈的沉默反而让温母更来气,她提高音量,“你告诉我温曈,那个男孩子是不是顾臣尧,就刚才车上那男孩子,是不是?”

  如一颗惊天炸弹,瞬间将所有的平静打破,把原本伪装出来的和平炸得七零八落,最后什么都剩不下。

  温曈睁大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妈,你怎么知道顾臣尧这个人?”

  一定是刚才在小区里被母亲看到了她上车,但问题的关键是,母亲怎么会知道顾臣尧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她身边的那个男子,叫顾臣尧?

  温母突然失了控,起身甩手朝温曈挥过去,若不是有温父及时拦着,温曈早已经结结实实挨了母亲一巴掌。

  温母颤抖着,完全没了平日的优雅,她缠着声音朝温曈低吼,“你知不知道那家人是什么样的人家?杀人犯的儿子你也敢惹?你知不知道他母亲比外面的垃圾还脏!你怎么就不长眼睛!”

  温曈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永远也无法相信此刻从母亲口中说出来的话。

  那不仅是在伤害顾臣尧,也是在一刀一刀地割着她的心。

  温曈像傻了似的跌坐在地上,一脸震惊。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会知道顾臣尧,为什么又好像对他们家十分了解似的。在她的记忆里,自己的家庭似乎从没有跟顾臣尧的家有过半点交集。

  “妈你不可以乱说话,你这是诽谤,是中伤,你……”温曈有些语无伦次,转头看向父亲。

  父亲一向是家里的一家之主,他绝不会骗她的。可……温父点了点头,“曈曈,你妈妈说的都是真的,不管你信不信,顾臣尧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又能好到哪里去?”

  “温曈,我告诉你,我不准你再跟顾臣尧有来往!”最后,是以母亲的这句咆哮作为收场的。

  这个世界上每天每刻都有人分离,每天每刻都有不同的事发生,但她的世界颠覆得是不是太快了点呢?

  在顾臣尧走后不到五小时,她的母亲告诉她,她爱错了人。

  温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整夜的不吃不喝不说话。母亲这次是铁了心要与她斗争到底,如果是从前,最先妥协的必定是母亲。

  “他是杀人犯的孩子!他的母亲比外面的垃圾还脏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温曈总在重复不断地梦到母亲对自己歇斯底里的咆哮,母亲哭得那样凄惨绝望,而她空洞着目光,在灰暗无光的世界里找不到出口和方向。没有人可以告诉她,她该怎么做。也从来没有人跟她说,她不应该爱上那个叫做顾臣尧的男人。

  这是温曈与母亲为期最长的一次冷战。长达一周多的时间。

  她们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是在温曈离开上海回米兰的前夜。

  温母已经平静下来,只是任谁都瞧得出她的憔悴,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很多。

  她们面对面坐着,谁也不先开口说话。就像将对方当成了对手,时刻警惕着防备着。温母终是累了,叹口气说,“温曈,你今年二十二岁了,你有判断对错的能力,不需要我再教你该和什么样的人做朋友。”

  温曈直直看着母亲问,“妈,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顾臣尧的,你又是怎么了解他们家了解的这样详细透彻的?”

  温母移开视线,避重就轻,“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家的情况,这些你不用知道,还有两年你就毕业了,到时候不管米兰那边发展如何,你都必须给我离开回国。我不许你留在那里。”

  温曈的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悲哀。她的母亲也会说她二十二岁了,是成年人了,可依旧用对小孩的说话态度来对她,那么多的不许,连她想要爱谁选择谁,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那天只有温父一个人送温曈去机场。父女两一路无言,找不到开口的理由。

  登机前温父叫住温曈,在温曈的印象里,父亲的形象一直都高大挺拔,仿佛从小开始她就觉得只要有父亲在,就没有度不了的关。总说女儿是父亲的心头肉,父亲疼她,却对她也尤为严格。

  她看着父亲,人潮为背景下的父亲,她第一次发现他老了。父亲说,“温曈,很多事大人有大人的苦衷和难言之隐,也许现在的你会在心里怨恨爸妈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但你记着,这个世界上最不会伤害你的就是父母。不管我们隐瞒你什么,有多少你不知道的秘密,有一点你不能否认,我们是为你好。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你好。”

  温曈静静听完,冲父亲笑笑说,“我知道的爸,你回去吧,我走了。”

  她木然地转身,脚步有千斤重,她逼迫自己不要回头一步步往安检口走去。直到登机,她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看父亲一眼。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温曈做了很多个七零八碎的梦。

  顾臣尧的笑,顾臣尧的冷漠,顾臣尧的寂寥,母亲的嘶吼咆哮,母亲的泪痕交错,父亲的叹息。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而密不透风的网,将温曈网得透不过气来。她看到垂死挣扎的自己血红了的双眼,最后连心都空成了一座伤城。

  那些她不知道的往事……

  那些被掩埋在时光深土的秘密……

  那些她想知道却又无从而知的真相……

  温曈走出国际机场,熟悉的街头,米兰的天空。两年前她充满希望踏入这片陌生的土地,两年后的今天她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迷茫地找不到回去的路。

  一只大手突然抚上她的头顶,伴随着熟悉的声音,顾臣尧的脸颊出现在温曈面前。“嘿,傻丫头,才离开多久就连回去的路都记不得了?”

  温曈怔怔地看着他,真实的他,笑着的眯着眼的他,清俊的他。她看着看着,忽然就大哭起来,泪痕划花了她的脸颊,疼在了两个人的心里。

  他记得,他记得她让他等着他,记得在她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时候过来搀扶她一把。

  为什么在他记得的时候,她却想就此再也不记得了呢?不记得那些过去,不记得她年少青涩懵懂的暗恋,不记得她来米兰的答案,也不记得她爱他。

  她始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