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忘华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夜晚的天空。这个城市的星空不算少,像一片织满了金丝银丝的锦帛。
白色浴衣随意的搭在他的身上,手中的高脚杯里的酒轻轻的打着旋,他的面容被月光照的朦胧至极。那双深绿色的眸子已被酒精迷得微醺,眼神迷离将月光尽收眼底。浅黄色的发丝蜿蜒在他的脸侧,还有滑落了一些寓意的脖颈和肩头。
他轻轻的抬起酒杯,凝视那一抹醉人的色泽。多久没有这样醉过了呢?从那天晚上,仅仅大半听啤酒就不醒人事,然后失去她?还是那天晚上,一个人喝闷酒,然后被一丝丝的希望惊醒,清醒的看完了那场残忍的花火?还是,她走了以后,那一次次的大醉,直到再多的酒精也醉不了?
他动动脚,一连串的酒瓶碰撞声响起。
“Hymir……”
他轻轻的唤着。
又有多久没有思念那个曾经将他融化的天使?那双好看的眸子?那异于常人艳红的嘴唇?好像还带着甜甜的醉人的味道。
好想她,真的好想她。
好想她曾经在的时光,好想她笑着想自己说教的时光,好想可以触碰她,怜爱她,亲吻她的时光。
“Hymir……”
他再次轻轻的念着,心里空空洞洞,连酒精也无法填满了。
他总是放不下,期望能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但似乎一切都不可能了,因为……
那是一个梦魇。
原本以为只有一个,却还附带了……另一个让人崩溃的——
“除非你死!!”
那个女人这样对他说,激情过后有些凌乱的妆容掩不住她的妩媚,反而还有所增加。
也许对于常人,这足以销魂吧。
但是对于他,只有恶心。
如果不是为了替父母复仇,不,到最后,应该视为自己。
那几年非人的折磨,将他的尊严折损殆尽,让他没齿难忘。
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这么忍耐屈从,就是为了复仇。
打着为父母复仇的幌子——家仇?仅仅一岁的他怎么可能有这么深的仇恨!
这种仇恨,就算是那个人也没有令其消失,只是有所减少。
那个人,为他开启了一扇光明的门。至少,在和他相处的时间,他可以摆脱黑暗——她是他的荣耀。
但是,那天,他亲手毁了他的荣耀。
就算是此刻,他还可以清晰的记得,他掉下去的那一刻的绝望。
那一夜以后,他进入了漫漫无期的逃亡生活。但是依旧没有和她断掉联系。
他给她发短信,语气如常,她也是。
直到那天,她给他打电话——这是从他们分别以后一年来,第一次听见对方的声音。通话很长很长,他以为一切就要结束了。
他与她谈论着未来,很美好的未来,不要很有名,不要很有钱,不要很有势。只要有间房子,有个可爱的孩子,有彼此——终了这一生,足够了。
但是,他暗暗对自己说,还有可能吗?
现在的他是有多么的后悔,要是当初没有想着报仇,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那天晚上,她说她已经回到家了,他的孪生弟弟也有接电话,嗔怪的说叫他要对自己的姐姐好一点。
现在想想,那是那个男孩最后一次叫他哥哥。
结束时,她用很轻的声音对他说:“Troys,明天傍晚,我们到雏菊花天树林后面的山崖上见吧。记得带上可以遮面容的帽子。”
他是有多么激动的答应,记不清楚了,总之很兴奋。
第二天到了山崖,他终于见到她了,险险的站在山崖边,静谧的注视他。
“Troys……”
她笑着叫他,长发飞舞在风中。
而他则走上前,站在她对面,将她拥入了怀中。
“Hymir,我好想你!”
“我也是。”
她轻轻的答着,将脸埋入他的颈窝里。
他放开她,手搭在她的肩上。
“Hymir,要结束了,我们很快就自由了!”
面前的女孩,笑靥如花,点点头。
“是啊,都要结束了,我们很快,都要自由了……”
说完,她明亮的眼中盈满泪水,沿着她白皙的脸颊滑下。
他笑着伸出手,一手扶着她的脸庞,一手为她擦去。
“看你,会高兴哭!”
“Troys,能再见你,我很满足……”
足字的尾音散在风里,她向后倒去,像一只折了翅的蝴蝶,黑色的衣裤像是在为他自己哀悼——
“Hymir!!!”
他拉住了她,但是他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你在干什么!”
女孩也有些震惊,泪水止不住的流。
“我们马上就自由了……”
“你骗人!除非你死……是吧?”
她的脸上,所有的表情全部冻结。声音很轻。
“你,怎么知道的?”
“别问了,Troys,你很有前途,让我代替你吧。”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恳求,恳求对方让自己替死。
他没有在说话,他怕没有力气了,他怕她会掉下去。
“Hymir……”
“Hymir,”女孩念了一边自己的名字,像是在送别,“从此,你就叫Hymir吧。”
他拼命地摇着头,希望她能大发慈悲上来。
“Hymir,从此,你就自由了……你没发现吗?今天我都是穿着你的衣服……别让我的苦心白费好吗?”
他紧紧的攥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笑容,心痛如割。他不停地摇着头,止不住的涕泗横流。
“求求你,求求你……”
“如果可以,只希望你记得我,就好……”
“求求你,求求你……”
“我没有那么无私,让你忘了我……因为随性的我早就被你拴住了不是吗?”
“求求你……”
两个人,选在山崖上,夕阳泣血,将天边染红,将两人纳入一片惨境中,凄凉,悲伤。
“以后,一定还有,你会爱上的人……幸福的,幸福的……”
“求……”
还没等他说完,他看见自己心爱的人,用刀砍着手腕。
“你在干什么!”他眦目欲裂,“快停下来!”
血溅到他的脸上。
“因为,Hymir不放手,Troys又不想伤害他,只好……”
两个人都已经快精疲力尽了,喘着气,而女孩因流血嘴唇苍白不已。
她的手没有因为疼痛而停下,眉心也没有皱起过。
“Hymir,放手吧,否则我会一直砍下去的……”
放手,等于永别;不放手,又会怎样?
她到此刻都在提醒着他,身份的互换。
他看见她白皙的手腕上,深深的伤口翻出了肉,血沿着手臂流下。
是不是,放了手更好?
“对不起……”
终是松了手,看着她含笑落下,落尽山崖下的河流,染红了河水,将天地变成一片血红……
“对不起!”
他蜷在山崖边,失声痛哭。
这是一场梦魇,一场梦魇……没有完结的。
一个月以后,他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告诉他,Troys没有死,在市医院,让他到医院楼下,静静等待第二间病房的状况。
他遵守了,因为不这样做,她就会死的更快。
站在医院大楼下,他望着那间病房。开始还有些半信半疑,直到窗口出现了一个人,是她的外祖母。
他答应了电话那头的人,不可以暴露行踪。也许,那个人就想让自己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吧。他们把他当成她了,她成功了。
结果等来的不是她的露脸,而是一场残忍的花火。
爆炸……火光冲天,燃遍了半个医疗楼。
那两个人,都没有出来。
他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手背上因想救人而留下的烧伤,疼痛感已无踪影。
她的弟弟赶来,揪着他质问,她的外祖父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死亡。
他问自己,怎么会。
炸弹就在那张病床下,她连尸体也没有留下。
事后想要警方给出结果,却说,因为是黑帮斗争,不了了之。
在她和她的外祖父外祖母的葬礼上,她的弟弟红着眼睛,对着来参加葬礼的我说:“我会夺去你最爱的东西,让你也体验体验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苦笑着,他在就体验了不是吗?现在的他,不一定比他快活。
但是他拉开一个邪魅的笑:“我拭目以待~”
她的弟弟在那一晚,将花瓶打碎在他的头上,血流如注,他很淡定的走开,转身后,泪水与血液混在一起流进他的嘴里,味道让他想发吐。
走出教堂后,他就晕倒了,被人送到医院。
醒来后,医生问他,叫什么。
他沉默了,良久,他说:
“Hymir,我叫Hymir Locie。”
有多久没有用这个姓了?这是他奶奶的姓,和父亲决裂后,他的父亲改了姓。
而他最终是选择了她为他垫的路。
不久后,因为这个姓,他的爷爷找到他,将他带回家。
爷爷是个中国人,他随爷爷的姓改名叫江忘华,在荷兰读完书,到中国,开始了另一个人生。
基本上,所有人都忘了Hymir,和Troys。那是一个禁忌。
他想,自己正是一个懦夫,躲在中国,还躲的不成功。
他的笑容苦涩,他的眼角有水光闪烁,他将酒杯倾斜,烈酒洒在厚地毯之上,酒气立刻弥漫了满屋。他放手,酒杯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他闭上眼睛,想要摆脱梦魇的纠结。
直到太阳出来,温暖的光撒在熟睡的他身上,他的脸颊还留着泪痕。
大门便传来开锁的声音,接着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江忘华?”她走进门,立刻就被满屋的酒气熏到了。她皱着眉头捏着鼻子,探寻地走进来。
“唔,这也太……江大医生?江导师?妖孽医生?”
她搜寻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一边感叹着房子面积真大,一边找着江忘华。
“Hymir?Troys?”当她叫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随即就看见了歪躺在沙发上的江忘华。浅黄色的头发凌乱的撒在肩上,眉头微蹙,脸上竟满是泪痕。松松垮垮的浴衣垮了一半,露出圆润的肩头。他的脚边满是空酒瓶,随便数数有个四五瓶吧,还全是顶尖的洋酒。
还有一片碎裂的玻璃渣。
她无奈的摇摇头……是谁昨天硬要她来叫自己起床的?是谁害自己早起?是谁说他不来就不能去上班的?这也太……
她忽然眼前一亮,心里坏坏的笑了笑。
然后俯下身,贴近他的耳边,大吼一声:“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沙发上的某人忙吓一跳,睡眼朦胧地看着她。
“小诺,你……”他揉揉眼睛,然后恢复了往常的笑容,“还真听话啊~”
曾诺抽抽嘴角:“呵呵,你还真不听话啊!”
她又看见江忘华光着脚,地上又有玻璃渣,忙蹲下来捡。
没有注意江忘华深邃的眼眸。
“啊!”
“怎么了?”
江忘华紧张地看着她,只见她的手指上流下了血。
记忆被触动,心中疼得喘不过气来。
曾诺笑着挥挥手:“没事没事……”
然后跌进了他的怀抱。江忘华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叨念着:“别松手,求求你,别离开……”
“喂,你……”
曾诺脸一下就红了,推就着:“放开我啊你!”
江忘华这才回过神来,松开她,一脸带笑。
“你怎么了啊?”
看着她的脸,他突然觉得心里的空虚被填满了,戳戳她软软的脸:“宿醉了。”
他和她替了生死,却依然在生命的轮回中,等待下一次的雏菊花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