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灵舐血 17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眼看桑梓这个样子,傅翎泽无可奈何,只得让聂嫣骨安排桑梓到另外的住处,今夜只得作罢。桑梓再一次沐浴更衣,使劲搓洗刚才被傅翎泽吻过的部位,她还是觉得好脏好脏啊。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刚才傅翎泽的桌上的信是姚仲宇的小徒弟小丁子写来的。小丁子也知道傅翎泽的亲生父亲是姚仲宇的这个事实。小丁子以此威胁,问傅翎泽要钱。不仅如此,小丁子还声称自己有姚仲宇和怜贵妃通奸的证据。桑梓笑,这些东西,别说是一个傅翎泽,就是十个也得乖乖将范。她已经有了足够的筹码。

  可是。

  那画上,傅翎泽端庄方正的字迹……

  他明明是喜欢她的,却还是杀了她的孩子,现在还要杀了她的丈夫。呵,傅翎泽,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来留住她吗?

  是要以毁灭的方式来爱她吗?

  多么扭曲多么变态的爱啊,和多少年前怜贵妃用“绾青丝”绾住爱人的心脏的传言一样扭曲。他不愧是她的儿子呢。那就让她以同样的方式来“爱”吧。

  桑梓眼角浮现一丝冷意。何况做杀手的,本就该心硬血冷。

  桑梓起身穿好衣服,从换下的寝衣里掏出藏的那几个小墨块,蘸着茶水,在撕碎的寝衣上写起东西来。她现在虽然出不去,可是[蝴蝶宫]的信鸽是自由的,惜莲也是自由的。她自有打算。小墨块蘸着了水便一点点化开,在极薄的丝稠料子上留下浅淡而清晰的痕迹。

  她刚刚开始写,傅翎泽就冲进来,他的眼里,是隐忍的怒火:

  “桑梓,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桑梓心里明白,他八成是发现信件不见了,而方才在他书桌旁待过的,只有她一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桑梓倒坦然,什么也不怕了。虽然她从来就没有怕过什么。

  桑梓将小丁子写来的那封信揉皱,疾速扔到床底,才站起身淡淡地问道:“怎么了?”

  傅翎泽扬手,眼看那耳光就要扇上自己的脸,桑梓冷笑一声昂起了头。傅翎泽的耳光,再也扇不下去。傅翎泽拿出一个信封愠声问道:“这里面的东西你放哪儿去了?”

  桑梓笑道:“哦?王爷怎么知道是我?”

  傅翎泽道:“最好不是你。”

  桑梓“呵呵呵呵”地轻笑起来,神采飞扬得就像是他在蝴蝶宫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她在竹榻上跷起了二郎腿,极其悠闲地抿一口茶:“我还以为,王爷过些时候才会发现呢,没想到这么快。”

  “你……”

  桑梓道:“王爷不必惊惶,这封信并不在我这里。”

  傅翎泽道:“什么意思?”

  桑梓道:“傅翎泽,你看看,你多可怜,翎澈为你所囚,而你,却为你自己所囚。求不得苦啊,你为何非要那么努力地去抓住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问你那封信到底在哪里?!”

  “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可悲,你不知道你自己到底有多可怜,所以。”桑梓笑了笑,“我放你自由。”

  桑梓下榻,为傅翎泽斟一杯茶双手奉上,巧笑倩兮:“你是问那封信吗?这会儿,应该还在天上吧。我的鸽子飞得很快的,不一会儿,应该就到御书房了吧。”

  “啪!”被傅翎泽狠狠拂开的茶杯飞到地上粉身碎骨,傅翎泽一把卡住桑梓的脖子把她摁到了墙上,他的声音像野兽嘶哑的怒吼,带着冰窖一般的寒气:“你再说一遍……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桑梓反倒笑了起来,眼里的水光,是他永远也无法得到的晶莹与美丽,她的声音却比他还要冷,“翎澈在这里,我也没有打算要出去。或者说,活着出去。”

  他爱的女人,给过他所有的温存与柔情不过是一场阴谋。她步步为营,机关算尽,赔上自己的一切,为了另一个男人。

  傅翎泽卡着她脖子的手在颤抖,鼻尖喉头猝不及防的酸楚,太烈太辣。

  “若不是为了那封信,你以为我会答应跟你上床?”她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笑起来,逼视着他的眼睛,“你现在在这里跟我磨叽有什么用?我奉劝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整个卧龙宫,只有你才有精准致足够把那只鸽子射下来的箭法呢……”

  傅翎泽嘴唇都气得发抖,大喝一声:“陶直!”

  陶直还披着鬼使的斗篷。他飘然进入,问道:“王爷?”

  “备马!备弓箭,往皇宫的方向追!”

  陶直:“是!”

  傅翎泽松开桑梓,离去时看桑梓最后一眼,目光错综复杂。从来洒脱的桑梓读不懂也不想读懂。傅翎泽走后,桑梓从床下掏出那封信,用烛台燎了。火舌舞动,灰白的粉尘在房间里纷飞湮灭,桑梓冷哼一声,径直提起墙角的酒坛飞出去,往木的墙上泼起来。

  卧龙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什么也顾不得了,见了油桶见了酒坛便搬出来泼,最后整个卧龙宫的外墙与屋檐差不多像是被水洗一般。她笑了笑,然后,扔掉了烛台。桑梓只是静静,静静地看着,任凭烈火,迅速将整个卧龙宫吞噬。

  傅翎澈是被吵醒的。这样寂寥的午夜,每一丝细微的响动都如此清晰可辨,更何况外面,是震天的呼喊与尖叫:

  “着火啦!着火啦!救命啊!”

  真不知道是哪里烧起来的火,着得这样快。傅翎澈听见人们纷乱的尖叫,和楼上木板燃烧坍塌的声音。傅翎澈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他已经意识不清,只嗅见身上的伤口在阴暗潮湿的暗室里溃烂腐化的气息。他徒劳地挣扎,枷锁铮然如旧。看管他的李崎从梦中被一阵浓烟呛醒,任凭傅翎澈声嘶力竭叫着他的名字,李崎只看他一眼便冲了出去。

  门厅里密密麻麻堵满了人,而堵在大门口的,正是桑梓。

  烧掉吧,烧掉吧。桑梓一边想一边畅快淋漓地想着,一边“唰”地一声从某个侍者的腰间抽出一把雪白的长剑,却很快就被火舌舔得通红通红,她如疯如癫地笑着,她一边笑着,一边“铮!”地将那剑插在门框上,她一边笑着,一边饮一口陈年烈酒,她一边笑着,一边将那口酒“噗”地喷到剑上,“兹兹”地沸腾,随她的笑声一起在门厅里有嗡嗡的回音:

  “把傅翎澈交出来!我放你们走。不然,就和我们一起死!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火越燃越旺,浓烟,火焰,和她一起,尖笑着,狂舞着,将整个卧龙宫吞噬!其中有一个人道:“你自己爱死不死,何必拉我们陪葬?老子不奉陪了!”

  语罢那人抽出鬼头刀直向桑梓砍去,在潋滟火光里如同不要命的飞蛾,桑梓极度妖娆的笑脸在火光明灭之间如同索命的魔鬼。人们还来不及阻止,便听见“噗”地一声,鲜血迸射在桑梓脸上!

  那人还没有死,桑梓甚至没有擦一下,便痴痴地瞧着他:

  “你知道翎澈在哪里吗?我知道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对吗?你告诉我好不好?”

  桑梓没有杀死他,那人却疼得说不出话来。那人瘫坐在地上,桑梓亦半跪半坐下来,拎着他的衣领,双眼绯红,她发疯一般地逼问着:“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你想让这些人都陪你去死吗?你说呀!你说呀!”

  那人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我真不知道……”

  忽然聂嫣骨对着那人说道:“王爷不是把人交给你和李崎了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李崎冷笑,傅翎澈从来就是他和陶直在看守,聂嫣骨怕死,她这样说不过是让她自己有台阶下。聂嫣骨又叫了一声:“啊,李大哥,你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上他,像钢针刺在李崎脸上。李崎道:“不错,钥匙是在我这里。可这是王爷交给我的……”

  “姓李的!”人群中又有人扶起被桑梓所伤的人愤怒地大骂,“你瞎了眼啦!你他妈的你以为你的王爷算是个什么东西?亏你还讲些什么江湖义气!你自己看看傅翎泽都做了些什么!他杀了鬼使还不算什么,他连自己的亲爹、亲兄弟都下得了手!这就是你效忠的主人吗?”

  “李崎,我们都知道你是一条好汉,素日里也怜悯我们这些中蝴蝶毒的杀手,怎么现在为虎作伥,一条路走到黑吗?”

  “李崎……”桑梓魅影一般疾速飘到他身旁,如同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最后的稻草,桑梓哭了,她早已泪流满面,“你不会帮你主人害死他的亲兄弟的,是不是?”

  李崎握紧了双拳。

  ××××

  “丁丁当当……”

  那串钥匙交到桑梓手上的时候,桑梓几乎要给李崎跪下。满是血与泪的脸不知是哭笑,而那欣喜与感激却纯净得不掺任何杂质。

  卧龙宫里的人都逃得尽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卧龙宫也已经摇摇欲坠。桑梓按着李崎指点的方式找下去,火焰和浓烟舔舐她的脸,痛……他现在有没有怎么样?他还活着吗……

  “咝---”桑梓打开暗室的门,错综复杂的甬道让她一时慌了。她大声吼着,一遍一遍一遍地喊着:

  “傅翎澈,你在哪里?我是桑梓!我来了!”桑梓已经哭哑了嗓子,但还是嘶叫着:

  “翎澈,我是桑梓啊!你听到了吗?你在哪里?”

  幽深而蜿蜒的甬道,只有桑梓长长的回音。

  “翎澈……你在哪里……”

  翎澈……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桑梓!

  是桑梓的声音!

  ——她来了吗?

  这大概,还是在做梦吧······

  傅翎澈有些自嘲的笑着,他做过太多太多这样的梦了。那声音传来,是久违的,却如此令人贪恋。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温暖,仿佛听见火焰里亡灵们的欢笑与召唤。就这样睡去吧,在另一个世界醒来,在没有痛苦和别离的世界醒来吧......

  桑梓在哭,她在等你,她需要你,叫着你的名字——

  “傅翎澈......”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桑梓.....

  你不要哭了......不要哭好不好?

  只要你不要哭,我做什么都行.....我,我这就来陪你......

  “你在哪里……”

  “咔嚓嚓……”那火势太过凶猛,一根房梁已经被烧断,桑梓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轰隆隆……”

  轰隆隆……

  然而落在身上的却是一阵温暖与柔软,而那幽幽的檀香气,再熟悉不过。

  “翎澈!”桑梓惊叫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傅翎澈扑倒在地上,而翎澈的身上,是燃烧的房梁。桑梓慌忙起身,也顾不得烫手,搬来已经通红的木头,将他扶起来:“翎澈,你怎么出来了?”

  “我听见你在叫我……所以,我就出来了……”他竭力向桑梓挤出一个微笑,似怜爱似嗔怪,“为什么要来找我?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

  话音未落,桑梓便已狠狠地吻住他,她蛮不讲理地说:“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不许再丢下我一个人,”

  却再也忍不住灼痛的眼泪,“翎澈……我求你……”

  傅翎澈紧紧抱住她,如同拾起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哑着嗓:“是我错了……我再也不丢下你,再也不丢下你了.....”他的手还带着枷锁的环,竟是生生挣下来的。傅翎澈已是虚弱之极,却依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桑梓的手,十指紧扣。

  今生今世,再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