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园飞雪 3

  醒来的时候洛少飞他们已经不见了,她却还是在他怀里。桑梓问道:“他们呢?”

  “现在天已经擦黑了,他们早就回去了。你以为他们像你?不过,洛少飞是趴在马上被驮回去的。”傅翎澈朝桑梓竖起了大拇指,“你还真行。”

  桑梓笑道:“还不都是你告诉我,洛少飞出拳有规律可循,而且这件事情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然我怎么会赢得那么轻松。”

  傅翎澈一指头轻轻戳一下她脑袋:“那也不能总是赢啊!你好歹让人家赢一两回嘛。下次洛少飞见我,该骂我重色轻友了。这家伙,一定骂得我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

  桑梓顶嘴道:“难道你不是?毕竟我赢了那么多回,你让他骂一下又怎样嘛。”

  傅翎澈又无奈戳她脑门子:“你呀!”

  桑梓道:“天黑了,我们还是回瑾王府去吧。”

  傅翎澈道:“不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起身,重重拍了那两匹马几下。两匹马儿都是有灵性的战马,嘶鸣着,奔腾着,回瑾王府去了。

  傅翎澈很自然地牵起桑梓的手,沿着山路向大山深处行去。小路蜿蜒,密林幽深,他掌心的温度传来,总是那么炽热,像是有什么东西,跳跃着燃烧。令人安心。

  明净的月光洒在林里,隐隐有流水空灵的声响。

  傅翎澈牵着她,在一堵巨大的围墙前听了下来。“准备好了吗?”

  “嗯。”

  傅翎澈打开了门。

  桑梓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梨花!

  大片大片的梨花!

  那梨花洁白、娇嫩,却大朵大朵、大团大团漫山遍野地绽放开来铺天盖地,浓密得令人窒息!洁白轻盈的花瓣披了月色,仿佛深冬的雪,映漫天鎏光飞影,绚烂得让那明月也黯然失色。流水潺潺,从被梨花映白的山披上缠绵走过,映出深紫色的夜空,和繁乱璀璨的星辰。

  傅翎澈俯身,在她耳畔呢喃:“[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年在天垣山,你说你见过雪,却不曾见过雪一样的梨花。我说我总有一天会让你见到。我坚守着这个诺言,十年。”

  桑梓的声音轻得如那飘落的花瓣:“这么快?已经十年了么……”

  傅翎澈道:“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忘记。十年,阿九不敢忘,也不愿意忘记。这些梨树绵延十里,除了山脚下那几棵,其它每一棵都是我亲手种下。十年了。阿九来兑现他们承诺了……嗯,对了。我叫阿九,你叫什么名字?”

  梨花无声飘落在风里,多年前的记忆,记忆里朗朗童声,和桑梓略显嘶哑的声音在这一刻重叠:

  “我叫桑梓,[依依入桑梓]……”

  十年前。

  那年,他随父皇微服远行至紫虚国境内的天垣山狩猎。

  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然一个人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暮色初临。

  森林仿佛被裹在云中一样。

  凄迷的白雾飘散在他周围,却没有挡住他的视线。

  那只豹子在暗中注视,见猎物落网,那双瞳孔幽幽地闪烁着蓝绿色的光芒,毫不掩饰地着其中的贪婪和凶残。它从密林中的另外一头潜伏着。

  傅翎澈看得很清楚。

  那是一只花豹。它的皮毛极为漂亮,身形矫健却并不十分壮硕,显然它已经饿了很久。

  豹子这种动物很奇特。一般不会成群结队。它凶残,它孤傲,它还有这其它任何一种猛兽望尘莫及的速度。

  若说森林是一个江湖,那猎豹就是江湖上的独行盗。独自行动,独自狩猎,独自飨用猎物。来去自由,无牵无绊。

  眼前的这只猎豹,他饥饿,他瘦弱。可毕竟还是一只猎豹.傅翎澈和猎豹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丈之远,他知道只要那猎豹只要一扑过来,他就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傅翎澈仍旧和那只豹子对视着,才不过十一岁,少年的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相反,是和他年龄不相称的镇定和泰然。

  箭在弦上。

  蓄势待发。

  那豹子腾空跃起!

  “嗖”的一声。

  几乎是在一瞬射穿豹子的头颅,插在后面的一棵老树上。豹子在半空中生生停住,然后坠落。一箭毙命。

  少年的眼里有一丝得意一丝轻狂。他正要往那猎豹的方向走去,突然又听见“嗖”一声,竟然又有一只箭射了过了,不过射的不是他,而是射中了那死去的豹子的屁股。

  也不知是什么人,箭法竟然烂到了这种程度,莫说像傅翎澈那样射穿奔跑中豹的头颅,竟然连豹子的尸体,都只能射中个屁股。

  除了他的十弟,这样的人还能有谁。

  傅翎澈眼角眉梢有一丝笑意。

  果然。傅翎澈很快就听到一阵纷乱复杂的喊叫。

  “十弟!你好厉害!”

  “十弟的骑射又长进了!怪不得父皇夸你呢!”

  “十皇子真是.....”

  “.....”

  诸如此类。

  种种。

  三皇子和五皇子,一大群太监随从。

  人声鼎沸。

  傅翎澜还是和在幻朝境内的时候一样。无论在哪里,都离不了身后一大群随从。

  傅翎澈想躲开,无奈十皇子傅翎澜方才那一箭的射程实在太近,那一群人就在他的旁边。他还没挪动步子,就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他觉得脊背一凉。

  “翎澈!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傅翎澜的笑容不怀好意。

  傅翎澈道:“打猎。”

  “打猎?"傅翎澜“噗嗤”笑出声来,看着他只握着弓和箭的双手和空空如也的囊袋,“那你打到什么了没有哇?!”

  那只猎豹,是这天傅翎澈遇到的第一只猎物。

  傅翎澜过来牵他的手:“来!十弟给你看看十弟打到的猎物!”

  傅翎澈猝然抽出自己的手。

  “不用看了。”他冷冷道,“那是我打到的。”

  人群安静。

  “你打到的?!”

  “说什么那!”

  “是我。”少年几分轻狂,指着倒下的猎豹额头上的伤口。那一箭又狠又准,穿过头颅,并没有流太多的血。

  十皇子愤怒地指着傅翎澈的鼻子:“笑话!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傅翎澈我告诉你,你小子可别蹬鼻子上脸啊,你再说一遍!”

  “是我打的!”傅翎澈一字一顿,“是,这猎豹一共中了两箭,一个在额头,一个在屁股上。到底哪个是致命伤,我想像十皇子这样聪明的人,不会分辨不出来吧?更何况这豹子是在奔跑的途中被射穿头颅的,站在你的那个角度,怎么射的出来?!”

  “臭小子!你别不知好歹!”傅翎澜自知说不过傅翎澈,他的脸不禁变得绯红,一拳狠狠地砸在傅翎澈肩膀上,“我说是我打的就是我打的,怎样?!”

  眼看二人就要打起来,那些随从们纷纷过来劝阻,说是劝阻,却见一大群人纷纷围在十皇子周围,一副“十皇子别怕有奴才在这小子不敢拿你怎样”的架势。

  傅翎澈冷笑:"十弟无非就是想向父皇邀功,既然如此,我这个做弟弟的,就让你一回!不过十弟我还是要警告你,一旦查清楚,就是欺君之罪!你当真想好了吗?”

  “你!”十皇子气的说不出话来,一拳照着傅翎澈的脸就狠狠的挥下去。傅翎澈一闪,却灵巧地躲开了。傅翎澈回头又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十皇子身上。十皇子不比傅翎澈,平日里不学无术,哪里打得过傅翎澈,两人虽很快就扭打在一起,却很快占了下风。三皇子见此状对随从们大喊:“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劝架!”

  随从们见状很快过来,但不但不把两人拉开,反而帮着十皇子,暗中揍翎澈几拳。傅翎澈一个人毕竟寡不敌众,知道这样打下去自己迟早会被这些人打死的,这时不知是谁大叫一声:“父皇你怎么来了!”

  那些随从一惊,都四下里散开了去。傅翎澈正讶异,猛然看见七皇子傅翎泽正远远地看着他,心下立即明白,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回击了十皇子。随从见是七皇子傅翎泽,心里暗暗叫苦,又不敢再次冲上去。十皇子虽然不怕皇帝,但是没有了随从根本不是傅翎澈的对手,傅翎澈几下就将他制服了。他拍拍手便站了起来,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处于峭壁陡崖上,身后即是万丈深渊。那傅翎澜翻身爬起来,指着傅翎澈后面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傅翎澈没发现这正是十皇子的诡计,当真转身,而那傅翎澜瞅准了这一机会,猛地一掌朝傅翎澈背后推去!

  悬崖下迷雾缭绕,再强烈的阳光也穿不透谷底覆盖着的厚厚的云层。这悬崖下面,会是些什么呢?

  是地狱还是天堂,

  是毁灭。

  还是生存?!

  傅翎澈闭上了眼睛。

  无数朵云擦过他的身体,割裂了空气,耳边只有呼呼地风声,和心脏在瘦小的胸腔里安静的咚咚声。少年从来没有想过,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刻,他竟然能够如此平静地面对死亡。他不知道,更没有想过,当坠落到谷底的时刻,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什么。

  少年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弓。弓弦生生勒进手掌心。那剧烈的疼痛隐约传来,或许只有这样,他才知道,他还活着。

  他极速地下坠。

  ......

  一根藤蔓似的东西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缠住了他的腰,一股力量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将他往旁出拉去。傅翎澈正思忖那是谁,身体却狠狠地摔到了一个泥坑里。泥浆四溅。他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却听见一个声音说:“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