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缓缓而得

  锦衣亲军身负皇城安危,军中奇人异士不甚凡几,自然也少不得一些窜高就低、追踪匿迹的高手了。

  余婷的怀疑很快就被锦衣亲军查探个清楚,屋顶并无丝毫有人停留过的痕迹,因为那殿阁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妃嫔入住,平日里也就留守了三两位洒扫收拾的下人,修缮殿阁的事怕是很久没有做过了。

  因此,那小厨房屋顶的瓦片层层叠叠,接口处已被污泥青苔覆盖,若是有人掀动,自然轻易就能看得出来。

  对于锦衣亲军的勘察,余婷并无丝毫怀疑,吕元泽不是傻子,钦命的案子,他还不敢在这上面做手脚。

  既然如此,这毒又是如何下的呢?

  余婷百思不得其解,那些在她身边伺候亦或是监视的宦官宫女们也早已被亲军拿下过堂了几次,反复的口供对比下来,余婷也相信这些人是投毒人的可能性太小。

  余婷想得脑袋生疼,却是毫无头绪,当初在成昊天面前夸口,甚至是直指凶手乃是宫外人,其实只是一个小手段而已,目的就是能让自己接手这个案子,能接手此案,再将祸水外引,出宫恢复自由指日可待。

  可如今看来,当初以为挺简单的案子却透着一丝诡异,怕是不好办呐!

  章一老神在在的拢着袖子,眼睛眯着仿佛打盹儿一般,偶尔端起桌上的茶水,吸溜俩口砸吧砸吧嘴,摇头晃脑的倒好似看大戏一般自在。

  对于余婷这个不知来历的小女子抓办此案,虽然没有抵触心理,却也不想深陷其中,所以章公公这次是下定决心,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口中唯唯诺诺有问必答,唯一就是不要去动脑子参与。

  云妃有些幸灾乐祸,查不出来?哼哼,大话说过了,这次还不闪了舌头?

  “娘娘,该进药丸了。”贴身侍女在云妃耳边轻轻提醒着。

  余婷的耳力极好,虽然那侍女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好奇,抬眼望去,只见云妃敲着兰花指正将一枚龙眼大小蜜色的药丸放入口中。

  “娘娘有病?”忍不住好奇,余婷脱口问道。

  云妃咋闻此言,刚喝下一口送服药丸的清水噗的喷了出来,那药丸不上不下的卡在喉间,噎的她直翻白眼。

  好在身边人反应快,又是拍背又是抚胸,再送上清水,总算将药丸咽了下去。若是再慢些,云妃恐怕就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别人一句问话给呛死的贵人了。

  “你才有病!”云妃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杏眼一瞪,玉面涨红骂道。

  “呃,既然没病你吃啥药啊,这不脑子有病嘛!”余婷略有些尴尬的嘀咕着,才反应过来自己问话有些歧义,你要说娘娘贵体有恙、违和什么的都不错,直接问人家有病,那不是骂人嘛!

  云妃以为她是故意找茬子骂自己,心中不快,气咻咻的瞪着她。章一倒是看出些苗头,知道余婷恐怕是一时口快,乃是无心之失罢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解释道:“余姑娘有所不知,云妃娘娘服用的乃是宫中御医秘制的‘祛毒养颜丸’,乃是清除体内淤毒,起养颜健体之效,宫中不少妃嫔都在服用,倒不是娘娘玉体有恙。”

  原来如此,余婷闻言恍然,谢过了章公公,心中也有些好笑,什么‘祛毒养颜丸’,无非是一些清火败毒的药剂裹上一层糖衣罢了。

  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

  “来人,将那汤碗呈上来!”

  还好,事发突然,汤碗还没有来得及清洗,余婷端着汤碗走到露天处,借着天光往碗里面观察,看了半晌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古怪,又伸出手指头朝里面摸。

  咦?果然所料不差!余婷在汤碗底部感觉到一种滑腻的触感,举着手指头仔细看看,忽然就笑起来:“蜂蜡,原来是蜂蜡。”

  章一略一思衬也很快明白过来,眼睛里闪着深邃的光芒:“哼,这下毒之人真够狡猾的!”

  “喂、喂,你们打什么哑谜?”一直密切关注动态的云妃满头雾水,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余婷却没有理会她,把指尖沾着的东西递到章一面前给他看:“碗底沉着薄薄一层蜂蜡。料想是下毒之人用蜂蜡将砒霜封在碗底——是了,厨娘,这碗每日里都是何时清洗?”

  厨娘战战兢兢的结巴着半晌才说个明白,其实,厨房中的碗还真没有固定清洗的时候,只因为这些贵人们一会儿汤水一会儿茶点的没个准时儿,厨房里也就时刻有人值守,一撤下来随手就清洗掉,也万不敢留下油污肮脏的碗筷堆在厨房。

  也就是说,这被蜡封的碗最近的一次清洗也就是在午间,午膳过后被撤下清洗,换句话说,凶手要在其中动手脚,也必然是在下午这段时间。

  凶手无法现场投毒,所以借助可乘之机在厨房中的汤碗上动了手脚,随着高温汤水注入碗中,蜂蜡也慢慢化开,致命的毒药溶化了汤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了整个投毒过程。

  只可惜这个狠辣的计策终究留下了不可辩驳的证据,毒药溶于汤中,蜂蜡却不会,随着鸡汤喝尽,又重凝结碗底,终被余婷发现。

  而蜂蜡本身的颜色就和瓷碗的颜色极为接近,抹在碗底,即便有心查看,不用手去感触是不会察觉的。而余婷所用的碗碟等物都是每次清洗好放在专用的地方,并不与宫女们的通用,所以几乎不可能有人会对清洗好的碗底去做这样的检查。

  余婷拢在袖子里的玉手紧了紧,刚才她已经遣人查验了其他碗碟等物,厨房中唯有她所用的这个汤碗被蜡封砒霜,其他的都干干净净一切正常。

  如此看来,这起投毒确实是针对自己而非鱼儿或是别的什么人。如今,找到下午无故出现在厨房中的陌生人就是其中的关键。

  下午厨房当值的俩名厨娘一名宦官已经被带上来,一个个神情惶然,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下午你三人当值,可有他人进入厨房?”余婷开门见山的问道。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摇头,那宦官胆子大些,颤着声音开口回了话:“回姑娘话,奴才下午一直在厨房看着,直到方才被亲军带来,其间只有鱼儿姑娘在厨房熬汤,别的,却没有见过。”

  余婷点点头,意料之中的回答。

  “那么,你二人下午又在干什么?”目光转向那俩名瑟瑟发抖的厨娘,余婷尽量将声音放得和缓一些。

  即便是这样,那俩人也是牙关打颤,得得得却说不出话来。

  余婷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一时间颇有些技穷的感觉。一旁的云妃此刻又幸灾乐祸起来:“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啥也不懂就审起案子来?哼哼,依着本宫看,一顿棍棒下去,还有不招的吗?岂不闻‘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如此自顾猜测,明年此时,怕也是毫无头绪!”

  身后侍女们闻言一个个掩嘴直乐,尽情的为主子壮着声势。

  余婷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大刑伺候,难免屈打成招,也只有这个笨女人才动不动的就要上刑,草菅人命的勾当,她怕是干的不少。

  懒得理会她,余婷自顾自的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三位都没有看到外人进入厨房,那只能说明投毒之人就是你们其中之一了,说不得,本姑娘只好请亲军兄弟们好好招呼招呼三位,帮三位想上一想!”

  三人闻言脸色越发的惨白,那俩厨娘也算是宫中老人了,如何不明白这些天子亲军的手段,落入他们手中,不死也得脱层皮啊!其中一人身子一抖,白眼一翻,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另外一人虽然强撑着没有晕,可那身子已经瘫软在地上,口中嗬嗬有声,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宦官也是脸色一白,咚咚咚磕起头来,边磕头边求饶:“姑娘明鉴啊!奴才可没有偷懒,确确实实没有看到外人进来啊!”

  磕着头,涕流满面,忽然膝行至章一面前哭求道:“老祖宗,您可是看着奴才长大的,奴才进宫就一直伺候着您老,您给余姑娘说说,奴才胆小如鼠,万万不会干这样的事啊!”

  哦?这宦官居然还是章一的人?余婷好笑的看了一眼略带尴尬之色的章一,等着看他如何开口。

  章一也被打了个措施不及,这小宦官叫做张承,幼小便去了势被送入宫中,当时太过年幼,又不懂宫中规矩,依例便送到各大太监身边调教,兼且伺候他们。及至大些,便分发各初当值,这张承便入了御膳房,做了个检点太监,分发至各大小主子的厨房当值。

  章一宫中掌权数十年,及老思退,这么多年伺候过他的宦官们足有数百,他哪会一一记得?这张承当年伺候他时日不短,又乖巧伶俐,倒是有些模糊的印象,此刻被他这么一闹,恍惚间想了起来。

  可想起归想起,这案子可是钦案,谁敢在其中插手?可要明摆着不闻不问的话,从此以后,恐怕再没有宦官下人们当他是一回事了。

  左右为难,章一尴尬的笑了笑,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道:“张承且莫如此,余姑娘奉圣谕查案,自然不枉不纵,你且将来龙去脉一一交代清楚,余姑娘明察千里,又岂会冤枉与你?”

  想了想,瞥了一眼余婷,又加了几句:“咱家自是知道你胆小安份,想来这等大事也不是你敢做的,若是你所为,且不说别人,咱家第一个便饶不了你!若不是你,咱家也不肯冤枉了你。你自安心便是!”

  张承闻言大喜,渐渐止住了哭声。

  余婷苦笑挠头,这老家伙,话说的婉转,可意思摆明了是不相信张承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自己看了他这副脓包样子,心中也是不信,可自己本就是吓唬吓唬他们,章一玩这么一手,前面那番恐吓算是白做了。

  也罢,还是继续玩推理吧,说来,自己本也就不喜欢屈打成招,既然打不得,那就抽丝剥茧层层分析吧。

  余婷阴恻恻一笑,粉红的舌尖轻轻舔过唇瓣:“吕大人!该你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