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醇月从客栈出来时，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方婕，她穿着有些老气样式的立领圆袍，简单的裁剪制作与这料子的价格极为不符，但穿在她的身上去恰如其分，她拿着包裹靠在一棵大树下，行人来去匆匆，她抬着头望着灰蒙蒙的京都，不一会顿在了地上，挑了个细木棍在地上胡乱的划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瘦弱的身子在树下留下一团暗色的阴影。

　　即使回到这里，她一样孤僻、寡言、几乎是有些自闭地沉浸在自我的世界。

　　听着下人的传话时，百里醇月很是楞了一会儿，等从客栈出来接她时，他突然意识到，方婕为什么会派人来找他了。

　　她刚刚回到京城，方府那些人对她唯恐避之不见，性子又是这般孤独，大约她找不到可以寻求帮助的人物了。

　　整理了下衣衫，他快步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看着地上画的图案。

　　走进了才看清楚，她手里捏了好几张叶子和树上落下的花瓣，原来她在摆图案，手里的东西估摸是随手从草地上捡上的。

　　百里醇月看得新鲜，学着她蹲下身子，低声地问道：“你是这花瓣还是落叶？”

　　方婕闻言抬起头，冲着他微微一笑，她笑起来时有两个酒窝，牙齿雪白，眼中似乎有细碎的阳光落了进去，脂粉未施哪怕穿着这一身他都看不上的料子，看上去也那么清甜可爱。

　　百里醇月微微一震，方木说阿婕是个像仙女一样的女孩，他起先是不信的，原来她笑起来时是这般的震撼人心，温暖肺腑。

　　方婕笑着刨去面色的花叶，道：“不是花也不是落叶，是这地上的泥土。”

　　她指了指花叶下面的尘土，说道，“百里公子，哪里有那么多的花和叶，总要有人去做泥土的，不然如何去衬托花叶。”

　　她这般小的身子板说出的话却总是这般令人惊讶，别人都说红花需要绿叶衬，她却知道绿叶红花均要泥土来护。

　　百里醇月眯了眯眼，当年方婕身上发生的事情作为了方肤的一个丑闻，在京城整个权利圈子内被人笑话许久，这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这次见面，他突然能明白为何对于这样声名狼藉的妹妹，方木多年来都心疼照拂她。

　　方婕是个孤僻到令人心疼的孩子。

　　当年，百里醇月不知为何眯起了眼，方府的当家人至今不知晓当年方婕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方木也不知晓，可他只想说，那男人可真是人渣。

　　“走吧，带你去帝都溜达一圈，为你接风洗尘，你昨儿走的太急了。”百里醇月站起身来，爽朗地笑道。

　　“好，那就谢谢百里公子了。”方婕起身，摸了摸包裹，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百里淡淡的从她手里接过包，多了一份亲近道：“叫我醇月吧！”

　　方婕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

　　百里醇月一挥手便有下人过来，一会子，一辆华丽的马车便到了她的面前，百里醇月帮她将东西放进马车上，拉开帘子，问着她的口味。

　　方婕看了看他的招摇华丽的马车以及后面跟着的四五个随从，原本的笑容淡了几分。方木哥哥结识的人身份背景是差不到哪里去的，百里醇月大约就是她很不喜欢的那一类人。

　　她避开了他的搀扶，麻利的进了马车选了个角落坐下，淡淡地说道：“随意吧，口味清淡点的小酒馆也不错，不用那么麻烦。”

　　百里醇月努努嘴，在马车夫耳边嘀咕了一个酒楼的名字，也跟着进了马车里。

　　百里家的马车很宽敞，即使做四个人也绰绰有余，现在她二人各自做了一个方位，隔着小方桌的距离，虽说是为了男女之防，但总感觉客套又生疏。

　　百里醇月见她神色倦态，想起认识这姑娘没几天，几乎算是见过了她无数种性子的面容，方婕这么说，他也就权且那么一听，眼光毫不闪躲的打量着面前的她。

　　百里醇月微微偏过头见她闭目靠着马车壁上上小憩，不觉摇头，还真不像是方府的人，他见过方振宇、方木、方晨、方彤，无论哪一个站出来都是独当一面的人，带着方家人独有的精明，而面前的嫡亲四小姐却好像真是是从沈家那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闺秀，那般楚楚可怜。

　　百里醇月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将近三个月不曾回京城，也不知道这里的局势有没有什么变化，一路看过去卖花的，捏泥人的，卖胭脂的一众商贩让整个街道更加繁荣，熙熙融融的人群里马车行驶速度缓了下来，不少酒楼早已经开了门，进进出出的客人身份各异。

　　“小尼姑年方十八，正青春却断了头发，我本身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一段熟悉的唱腔从马车外传来，方婕原本是闭着眼睛的，听到这隐约不知为何身子一震，睁开了眼。

　　车夫将车拐进到了某个大酒楼面前，百里醇月示意停，他回头看着方婕淡淡笑道：“这估摸是最近新来的曹家班，我走之前就听说他们的当家花旦那身段，那身姿，可是无人能及啊！不过这曲目京城里的小姐该是不爱听了”

　　方婕点了点头，嗓子有些干，许久说道：“以前在桃花镇的时候听过一次，镇上的举人老爷说这《思凡》是阴晦之作，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于是后来慢慢的戒了，人总是会变的。”

　　她十岁那年跟着弟弟小西在庙会上听过一次，那台子上的花旦青衣都是那么的好看，头上戴着的华丽珠钗，盈盈晃动的水袖，无一不是她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奢求，哪怕让她摸一摸她此生也是无憾了。

　　她继续闭上眼睛，恹恹地抱着自己的双臂睡去，思凡曾经是他最爱的一出折子戏，不是她，知道他喜欢听戏，她某段时间里特别偷偷溜出去请了梨园的师傅教她学这大家闺秀都认为是下作的东西，她曾经爱他爱到失去自我，一切都以他的喜好为自己的喜好，如今看来是这般的可笑。

　　她曾经为之奋斗的一切对于方振宇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这个事实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