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就成牢

  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山里环境局限,许多事情我从未耳闻,譬如情爱,譬如权势。也有很多情绪,我天生就不带有,譬如仇恨,譬如眷恋。但当我离开天宫以后,才知道眷恋原来比蚀骨的相思更难熬。当我还在天宫做一个养尊处优的东华夫人的时候,虽然不能常伴他旁,但好歹也算是有一个归属感,仿佛只要呆在这锁住青春的锁青阁里等,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的等下去,总能等到世界和平的那一天,那样,东华就可以多陪陪我了。可是,在我有限的青春里,我已经等得够多了,我不想再我满天白发的时候还在等,我不想我到死的那一天起来,我的一生除了等待竟然没有别的建树和色彩。当我真的离开了天宫后,我一个人在外漂泊,居无定所,风餐露宿。我不觉得苦,只觉得对繁华人世的向往瞬间填满了心里那点空虚。郁郁葱葱的树,茂密的森林让我心情豁然开朗,潺潺小的小溪,奔流的大河让我窃喜不已,集市的叫卖声让我感觉终于做回了自己,让春天的第一缕微风拂过我的面庞,当人间烟花在我眼前绚烂,我终于知道,我曾经备受蚀骨的相思和杀人的寂寞不过是我,画地为牢。所以我走的时候,其实心里并无太多情绪,仿佛重获新生,只是,我常常想起我的小鱼儿。

  我一直以为,天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到了人间,也终于明白,天宫,最起码和平。

  人间有许多战争,妖界与天界的战争也会影响到人类。

  听闻上古神龙睚眦,自冲破天界封印以后,依然选择投奔妖界。妖界如虎添翼。

  于是这里就有人想说,鬼族与魔族,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但睚眦本是上古战神,心里对魔族鬼族不齿,他身为一条神龙的骄傲曾经支撑他熬过种种酷刑和折磨,也正是这种骄傲,不许他屈身与魔鬼这等肮脏晦暗之地。他报仇心切,所以栖身妖界。但睚眦并未痊愈,妖界如今也元气大伤,天界也无心应战。于是妖界高挂免战牌,最后由东华帝君与妖王共同签下,停战百年的契约。

  至此,六界终于安宁。

  真好,东华终于可以回家了。

  不知道他回家以后见到我不在了会不会着急?他会不会发现我给他留下的字?

  哎……都和我没关系了。我给自己找了一处栖身之所,在东海旁边的一坐小镇上,这里的人都靠捕鱼,出海为生,生活的很简单很惬意。仿佛他们的生活里除了生计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事了,其他的任何事也困扰不了他们,像这样单纯的生活,正是我爱的。

  当我游荡到这里的时候,正是落日余晖洒满海面的时候,夕阳挂在海平面上舍不得走,平静的海面粼粼波光,整个海面都变成了金色,有出海归来的男人们在放声歌唱,有再海边织网的织女高声回应着,他们把感情唱在歌里面,让海风带去信,带给心爱的人儿。此情此景,入眼胜画。

  当海鸥从我面前掠过,当金色的夕阳装满了我的眼眸,我终于知道,我走出了自己画的牢。

  东华游历人间时,曾带给我许多珠宝首饰,我从出了深山就去了九重天,我甚至不知道那些颜色各异又透明的石头是什么,只觉得他们镶在金子上,镶在玉上,格外的美丽。我将他们悉数换了钱,买下了临海的一座小屋。

  邻居们都是很热心的渔民,家里的女人有时随男人出海打渔,家里的女娃们便在海边编织渔网。

  我熟识草药,通晓岐黄之术,曾偶然救过一个邻居,镇子小了,风声就快了,后来大家一有病痛都会往我这儿来,我也借此谋生。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小鱼儿,定还没有长大吧?

  我发现我还是喜欢没事儿望着天空发呆,这可能是我从天宫带下来的坏毛病,或者说,我抬头望天的时候,总觉得与他近了些。

  不过,东华,也真的没有再来找我过,只要他想,动动手指头就能找到我,是他不想,而已。想到我曾经也还偷偷幻想过他会来找我,一脸悔恨一脸心痛的要带我回家,我想,我的心会是欢喜的。可是没有,我好像,真的离开了九重天。就好像我不曾在那里出现过,将不会再有人记得。我也不会记得。

  当我搬到这里时,我旁边屋子的小女娃才十岁不过,她编渔网编得累了,经常会到我这里来讨糕点吃,当时间之河静静淌过,她已经长大成人,直到她的儿子都能来我这里讨糕点吃的时候,愚钝如我,也终于发现了一件事,我来这里已经十二年了,居然……一点都没有变。

  不管是心,还是容貌。甚至连指甲也没长过半寸。

  周围的人都老了,可是我却没有。我已经三十一岁了,可……我依旧是十八岁的样子。

  很快,这里的人都发现了,于是我只要一出现,就会引来许多异样的目光,他们也许会以为我是妖怪,但是见我来了十二年,从来没有害过人,才没有把我赶出村子。但也有许多人,把我说成巫婆,他们就这样吓唬小孩子:如果你不听话,住在海边的巫婆就会来吃掉你,她最喜欢不听话的孩子了。

  渐渐的,周围的人都远离了我,大家不愿意再住在我家附近,也许怕惹来什么无妄之灾吧。

  我不敢想象二十年之后,三十年之后,五十年之后,我还是没有老,这些人该有多惶恐?我自己也很害怕,但我想,也许是因为东华的原因吧?我做过他的女人,孕育过仙胎,吸过天宫灵气,吃过天宫的水,所以我才会老的这样慢……

  所以我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十二年的海边小镇,继续四处奔走,若是到了我喜欢的地方,我就多留两三年,或者四五年。但我不敢留太久,我怕别人发现我的秘密,于是我也不敢交朋友。这许多年来,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但我从不觉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