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

  闻人瑾这一醉,就醉到了日上三竿,抱着要疼得裂开的脑袋,起来就打了一个喷嚏,遂感觉到一丝丝凉意,连忙将袍子穿好了再以法术护体。

  “没想到帘渊的酒,后劲这么大啊?”使劲敲了敲一片空白脑袋,发现脖子也僵得不爽。

  一边晃着脖子,一边朝大殿里去蹭饭吃。

  刚进去,便见一屋子老老少少的道士在里面吃着正吧唧嘴。

  一看见他青鸾便缩了缩脖子,心中暗自祈祷他千万别发现自己,再寻个机会溜走,于是她咬着筷子,把头低了低。

  这时候身边的决明子毫无预兆地站起来礼貌的招呼道:“今日,上神怎么这么得闲,才中午就架到碧落?”决明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闻人瑾坐到他身边来。

  青鸾现在死的心都有!这决明子,好好的多什么舌啊!她苦着一张脸,偷偷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闻人一面给自己捏脖子也客气的笑道:“哈哈,不瞒你说,我昨日去找了贵山的酒窖,一时贪杯,结果醉倒在酒窖门口,惭愧惭愧¬——青鸾?你脑袋进了酒啊?才几月天啊,你这棉袄都套上了,你就露一双眼睛出来,你是怎么吃饭的啊?”闻人说罢捧腹大笑。

  不说闻人,今早看到她的人都像看一个菊花长在脸上的怪物一样,弄得她好生尴尬。说来都怪那该死的闻人瑾!!要不是早上起来,看见脖子、耳后一片吻痕,她至于才入冬就穿这样么?

  不过看闻人瑾的语气,他似乎啥也记不起来了?

  她翻了个白眼,这一翻便撇见了闻人瑾平常握在手里的惊云扇多了一个扇坠。细眼一辨。是一片青翠的羽毛,心里奇怪了,心想:这不是我的羽毛吗?

  靠!!!

  她猛得一拍大腿,这不是昨天他死死拉住不放的衣角吗?她的青衫本就是她的羽毛所化,昨天一个手刀削断了,便变回了羽毛。

  青鸾此刻的心情,简直就恨不得咬舌自尽!

  但她也不敢问,于是不做声,任由闻人瑾嘲笑,在心里道:总比有些骚狐狸这才几月间就发情来的好。

  决明子见青鸾面上有些挂不住,忍住笑怜爱的拍了拍青鸾的膝头道:“鸾儿从小就怕冷,现下也确实有些冷了,吃罢饭,我便命人将过冬的棉袄给他们发下去。”

  青鸾心中感动,但也不想再看那闻人瑾一副嘲笑的表情,便将脸转向一边。

  小道士们吃完了,自觉的收拾起碗筷,月牙懂事得给师父师叔们端来一杯香茶。

  闻人瑾深吸一口气,满足的接过月牙手里的茶,也不忘在月牙手上揩一把油。

  “月牙儿这煮茶的技艺,是越来越好了。光闻着茶香便知道了。”

  月牙虽然同着一帮男道士一起修行,也没有失掉女儿家的矜持,她娇羞的一笑道:“上神若是喜欢,往后常来就是了。”一双眼睛一直看着低头喝茶的决明子,期望得到他的赞赏。但闻人和决明子都没有再说话了。

  青鸾差点没把茶杯捏碎,牙邦子都咬紧了:好一个公狐狸,连月牙这么小的都不放过!

  月牙拿着托盘略带失望的走开了。

  青鸾突然察觉到一阵地动,很有节奏的震动着,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看见决明子也一脸凝重之色,反观闻人,喝茶的动作只顿了一下,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

  渐渐的地动越来越明显,这下青鸾可以肯定刚才那不是幻觉,这地动……节奏就像一个人的脚步声……

  可,谁的脚步声能震得山都跟着摇晃?

  不一会儿,屋外面已经哀嚎一片。

  青鸾,决明子,闻人,月牙,四人连忙一跃而起,从屋里落到院外的那一片弟子们平日里练功的空地上。

  那日正是晴空当头,一身黑衣的睚眦,提着的剑早已经沾满了守山的天兵天将的鲜血,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在脚边,黑布覆眼的睚眦逆光站着就像地狱里来的一样。

  睚眦……居然单枪匹马的杀入碧落?面上丝毫无惧色。一踏步便可使地动山摇!肉眼可见的妖魔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即使是艳阳天,也让人感觉到一股煞人的寒气。

  决明子转头,朝月牙看了一眼,以眼神命令她退后。

  月牙虽小,却也懂事,不得不退后,一边退后一边摇头,眼里已经是噙着泪,她已隐约感觉到不好的征兆。

  闻人瑾笑道:“睚眦,你终于来了。”

  睚眦辨明了他的方向,不急不缓的说:“你闻人上神,以青鸾为饵,引了我多回,我如今显身,不也是承了你的美意吗?”

  “说这些作甚?何不直接开打?”闻人瑾道。

  青鸾不解的看着闻人瑾,而闻人瑾却没有看她,也没有给她解释,既然闻人无法解释,自然也有别人能解释,睚眦听出了闻人话里的紧张,便笑了一声道:“闻人上神,何必这么着急?反正你们三个,哦不,是这山上的所有人!今日是要葬身于此了,何必让青鸾上仙做个糊涂鬼?”

  然后他转了转头,似乎在找青鸾的方向道:“青鸾,你听好,我被封印之前,便被伤了眼睛瞎了。无法以容貌相辩,但你以为我如何次次都能找到你?因为你师父性命相托的朋友——闻人瑾,以你为饵,他调制出了珂最爱用的香,又抽出一丝了珂精元内的灵力,来引我,哼,其实你本来该在东海后园就没命了,但我忌于观音在场,才没有出面,不然你如何能苟活至今?”

  闻人瑾紧抿着唇,低头不语,仿佛青鸾哪怕要将他盯出一个洞,他也不发一言。

  青鸾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酸过陈年的醋。她苦笑一声,听得睚眦又道:“你一个修行三五百年的鸟妖,哪里配拥有了珂的精元?我今日心情不错,你若自觉交出了珂和帘渊的精元,我便饶你一命,否则我将血洗你碧落山!”

  他说话间,天兵天将与山里的道士已经将他们四人围起来了,原本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天兵天将不是为睚眦准备的,如今倒也派上用场。

  决明子抬手,命令天兵天将和弟子们散开。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退下”

  青鸾心里一窒,只觉得这话分外耳熟,那年,在山洞门前,帘渊也是这般举剑呐喊,她不自觉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决明子的手,决明子只以为她害怕,便反手将她握住,以此告诉传递着他独有的安全感。

  而青鸾的眼里却有些惊恐,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不好的结局。

  犹豫间,闻人已经上前与之交锋。决明子紧跟其后,他一松开手,青鸾便跟害怕起来。只能暗自在心中祈祷,又恨自己往日学术不精。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只能站在这儿干等着,就如同眼看着师父有去无回,如今……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决明子身形敏捷,颇得帘渊真传,青鸾在天宫晃荡的这些年,决明子又精进了不少,与当日被拳打脚踢而无还手之力的,一身破破烂烂的小红,早已经天差地别,他如今一身道袍,一掌一剑之间,引得天地变色。

  他们僵持在半空中。踩着云交战之间,决明子与闻人也打出了些默契,决明子牵制住睚眦,闻人趁机进攻。

  这边,决明子已经将睚眦牵制住,臂上却不慎被剑伤了。

  “师父!!”月牙紧张喊道。

  睚眦也是奸猾,眼看闻人瑾的招式马上就要落到他身上,一时半刻又无法挣脱决明子,便一掌朝着刚才出声的月牙袭去。

  决明子顿时松了睚眦,连忙朝月牙飞来。

  月牙已经是愣住,腿也有点发抖,就是无法移开半步,但见一个影子噌得一下冲到她面前,护住她,反手掐诀用盾挡住睚眦的攻击。

  “师叔!”月牙吓的立马抱住瞬移过来的青鸾,青鸾却一直看着半空中的战局。

  决明子见月牙得救,刚松了一口气,颈上一凉,睚眦的断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睚眦带着他一转身,便见闻人瑾的剑已经在逼近,剑上渗着火红的光,一定是闻人瑾的独创剑法九重诀!只要中招,必死无疑。

  睚眦大喘着气道:“闻人瑾,你若再靠近一分,他便性命不保!”说罢将剑握得近了几分,决明子的脖子上便出现一丝血痕。

  “师父!!”月牙在青鸾的怀里哭喊道。青鸾紧张地几乎咬破了唇。

  闻人瑾收住步伐,不再进攻。

  睚眦转头对着青鸾的方向说:“交出了珂和帘渊的精元!快!不然我就杀了你师——”

  话未说完,闻人已趁他不留意一剑刺过来。这一剑,刺穿了睚眦,也刺穿了决明子。

  时光似乎在那一刻静止了一瞬。

  睚眦咬牙,从决明子身上借力,把他往前一推,自己从剑上脱离,只一眨眼便不见了。不知逃往何处了。

  决明子被睚眦一推,被推至了闻人面前,胸口紧紧的贴着闻人瑾的剑柄,胸口的鲜血喷出来,染红了闻人瑾的脸。

  闻人瑾面无表情的看着决明子,决明子却努力的勾起嘴角,仿佛在说,我不怪你,但他呢喃出来,闻人仔细听了,却说的是:照顾青鸾。

  闻人带着他落下来,青鸾连忙冲上去,抱住一身道袍血红的决明子,他还是笑着,如往常一般,他伸手摸了摸青鸾的脸,在她脸上印出一个血印子。

  胸口的血还在不断的往外冒,青鸾心急得不顾剑还没拔出来,去按住出血的地方,哽咽的喊着:“小红……小红!!”青鸾呼喊着,这世上只有他二人才知道的名字。现在这世界上,恐怕只有青鸾一个人记得了,决明子自己早就忘了,师父也已经不在了。

  决明子往常听到她如此喊,必定是要黑着脸拂袖而去的,如今他连黑脸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呵呵呵的声音,要很仔细去听,才能听明白他说:鸾儿,你又调皮了。看我去告诉…告诉…师父,让师父打你手心。

  青鸾哽咽着,将脸埋在他的颈脖间,使劲抽泣着,小声的在他耳边道:“你敢,我可…是你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