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缘到归时有尽时

  上天并未垂怜我的失子之痛,瑞也还没等到我好起来,一条重磅的消息便散遍整个九重天,传入了我的耳畔里:夙烨要娶一个妖族女子为侧妃。

  而此时,我望向放在轩窗边的三情花,觉得有些奇怪,我和他的情分明明已经走到头了,可为何它反而有欲盛开的姿态?自成婚至今,我和他发生了很多事,每件事都闹的很不愉快,而三情花反而从原先的一颗种子破土发芽,再到含苞待放,如今已呈半苞状态就待最后的盛开。

  容玉传来消息,夙烨同那位叫做碧芙儿的妖女一个月后便举行册妃大典,这本该是正妃才该有的礼制,他却坚持着向天君要求,若不同意他便去寻紫安,所谓的天君帝少尊位,他丝毫不在乎。他如此强硬的态势逼得天君无可奈何,天君这才答应这场在所有人眼里看来都荒唐至极的婚礼。

  妖族归顺魔族手下,理应是仙域的敌族,然而千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仙域胜出,致使六界一派安平,魔族被驱逐至西荒之地,族内实力大大削弱,妖族才得以脱离魔族控制,近几百年来势力亦不断壮大。是以娶个妖族的女子也不是问题,只不过会落下口舌,名声不好些罢了。

  我颔首对容玉,淡淡地不含太多的情感道:“往后关于他的事,你都不必向我汇报。”

  容玉点头后悄悄退下,偌大的寝宫独有我一人。

  其实自从失去孩子后,我便偏喜上一人独处的感觉,一个人种花,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发呆。

  起先我还会因为孩子的事偷偷的在容玉和瑞看不到的深夜里暗自哭泣伤怀,后来实在哭乏了,就呆呆的瞪着两双肿大的红眼跑回沉梧宫藏在碧台池旁的那个槐花树后面望天发呆,每一次瑞都会将我从槐花树后面拎出来带回寝宫,后来瑞也实在不耐烦也就不管我,我就自个儿在月光盈盈光辉照亮整层天的时候默默回去,悄悄地爬上床睡觉,第二天又早早地起来跑去沉梧宫的槐花树下待了一整日。

  直到有那么一天,瑞堵住了我去沉梧宫的路,强拉拽着我的手臂返回寝宫。瑞的力气很大,所以我也没做挣扎,就像一滩烂泥被他拖着,拖回寝宫。

  方进屋,他便毫不客气的将我按在桌上,然后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堆东西抱在身上,狠狠砸在我面前的桌几上。

  “你猜猜这是什么?”他的手指在那堆东西上敲了敲,垂眸瞧着这些东西似是有些亢奋的问我。

  我没有开口。

  瑞抬头瞧见我仍是那副呆样,一脸的亢奋瞬间荡然无存,焉了样。他老老实实的拾起一本藏蓝皮色,右边书写着几个墨字“青莲居士诗集”。瑞翻开纸张,一会望着我一会望着本上的蝇头小字,咳了一声大声念与我听:“美人卷珠帘,深坐颦峨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狠谁……瞧这诗里描绘的这个美人分明就是一个怨妇嘛……”刻意瞥了我一眼,问我:“阿姒,你知道什么是怨妇吗?”

  我淡淡的看一眼他,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瑞看到我做出了反应,又提起了兴趣用手指在我脸上指指点点,一会指着我蹙起的弯眉,一会指着弯下的嘴角道:“瞧这里面说的颦峨眉,泪痕湿,还不知心狠谁……这说的怨妇不就指你嘛!”

  听到这番莫名其妙的指控,皱起的眉头更加紧锁,微开双唇:“怨妇是很不好的东西吗?”

  “当然不好,怨妇啊就是被人抛弃的女人,今天愁这个明天愁那个,愁着愁着就更被人嫌弃。”瑞忙正了神色,总结点评道。

  我瞟了他一眼,淡淡的开口:“既然已经被嫌弃了,为什么还会怕再被嫌弃一次?”

  瑞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接下后话,对我又是摆摆手又是挠头纠结皱起眉头:“你难道就没懂我的意思?”他啪得一声合上书本,随口脱出:“你同那个孩子,终归是缘浅,既是缘浅散去又何必强抓着不放日日哀愁,索性放手得了。”

  猛然抬眼望着瑞,声音飘飘渺渺,有些沙哑:“已是缘尽缘灭,又何必抓着不放。”眼神游离,落在窗边的那株融入了自己和夙烨血长成的三情花,嗓音低低地响着:“我同夙烨之间本已缘尽,何必强求。已是缘灭,何必不放。”

  瑞的身体狠狠一颤,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想,欲言又止的望着我。

  我抬眸看了瑞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听说他将会娶妖族的女子为侧妃,又听说那位女子模样酷似紫安,是吗?”

  瑞微微皱眉:“我没见过她,但见过她的人都说像,那应该就是像了。”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三情花,唇角抿起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没成想他爱紫安竟爱到这份上,他们不过才相识几个月而已。”漫不经心的摇摇头:“原来爱上一个人是无关乎岁月长久。我同他认识千年,却不及他们几个月的情分。”

  瑞的眉头又紧了紧:“你再说下去,我会真的觉得你跟怨妇没什么区别了。”

  我哑声笑道:“当怨妇没什么不好的,不过就是一个被嫌弃的可怜人罢了。”

  他望着我,眸中不明情绪中存有一丝痛色:“若是待在这儿难受,不快活,就搬回沉梧宫吧。别忘了你不仅仅是夙烨的天妃,你还是六界最为尊贵的扶摇神姬,没人敢拦着你。”

  我怔了一会儿,心里一时酸涩难当:“好。”

  瑞站起身,门外投进的光线模糊了他的神情,声音似是不稳:“阿姒,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要记住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我笑了笑,尽量打起精神:“记住了。”

  他望了我一眼,转身大步跨出寝宫,我目送那身玄袍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收回目光,随意拿起桌上叠在最上方的一本也是藏青皮,翻开几页上面绘着一幅画:一位将军抱着佳人在敌军包围下正执剑自刎。我微微一愣,被如此震撼的画面给震惊到了,也对画上这对璧人炽烈的情感充满了钦佩。在过去我所遇到的人都是住在九重天各个天层的神仙,他们大抵性格各异,却都总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不曾见过那般似火极尽燃烧的情感。

  遂余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瑞源源不断从来的书里。久而久之在这些故事的熏陶下,对很多的事也看开了些。比如说和夙烨之间,当真是应承了一本书上写的一句话,原话已记不大清,只模糊的记了个大概意思:爱一个人这样容易,恨一个人也这样容易。但是要放下其中一样执念却难上青天。我觉得这比喻并不恰当,上青天不难,只是这放下两字确实是难。

  我转了过身,站在一处望着一整排从凡间搜罗过来关乎人世男女那些情情爱爱的书籍。本来瑞拿这些书过来不过是想明里暗里的安慰我:六界之广,并非只有你一人悲惨,比你还惨的人不知多少。我很聪慧的领悟了瑞的这番心意,也确实觉得比起书中的少数人物,我的确很惨,但相比较书中大多数人,我的确也幸运很多。

  如此宽慰自己的方式,虽有点古怪,但也觉得没什么好介怀的。相反通过这些书,对九重天外的世界初次产生了一种憧憬。以前觉得有夙烨的地方就会有快乐,如今却觉得没有他的地方,不一定是快乐的,但一定不会让我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