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铃虫嗜血泪洒情

  夏至刚过,余热仍黏在空气里不肯移动半分。冷香苑虽有大树遮掩,又有御赐的冰块散于苑内四处,但她却依旧是热的不停的拿仕女赏菊扇来回扇动,柳眉紧蹙。

  她躺在大树下的卧椅上乘凉,忽然听到内屋有婴儿的哭喊声,赶忙起身,顾不得穿绣鞋,光着脚丫就往跑向屋内,从床榻上环抱起婴儿,轻声细语哄道:“乖,不哭啊,你是不是跟娘一样受不了这夏天的烦躁,盼望着秋天快来?”

  一阵大风倏然吹过,引得树叶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然而风已止,树却未静。

  这么大的动作,纵使她不曾习武,却也是明白有最不想见的贵客临至。她下意识的抱紧婴儿,佯作若无其事道:“林大侠的功力何以退步至此,就连我这个粗妇都察觉出你来了。”

  屋外一片寂静。

  她柳眉蹙起,似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走了出去,果不其然,林常果然出事了。她赶紧返回床榻,放下婴儿,然后跑出屋外,扶起晕倒在树下的林常,搬进屋内,让他同婴儿躺在同一张床上。

  因刚生完孩子及其虚弱的她在一口气搬动高大威猛的林常后,大口大口的喘息,连喝几盏茶才解了渴。

  当她一低头发现自己的雪衫红了一大片,染红了裙摆,吓了一大跳,不假思索的就把放在他旁边的婴儿抱起,却发现婴儿在不知不觉中睡了。但不管怎样,她还是把婴儿放回小床,离他远远的,她才安心。

  她的袖口处绣了一朵白菊硬生生被染红了,妖艳至极透露着说不出的奇异。

  冷静下来的她迅速的撕开林常的外衣,检查伤口,却发现他的上身被各种利器所伤,血流不止。她深呼吸一口气,林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给林常上药的时候,她的手不停的在颤抖,内心极度的恐慌。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把江湖第一剑客林常伤成这样,那些人该有多可怕,如此冷血无情的对待一个人。

  上药的时候,她无意瞥向林常的脸,却见他自始至终都抿紧薄唇,受这么重的伤却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

  这个人的每一次出现让自己不得不面临最残酷的真相,上一次来便是让她决定杀了明崇然,那么这一次来是来提醒我食言的吗?

  亲手杀掉自己的丈夫,你做得到吗,云君?

  她开始有些心痛,帮林常上完药,她便立即换了这身晦气的衣服。待她换好衣服出来,见他仍旧薄唇紧密,双目紧闭。

  她叹了一口气,这次帮你算是还你上次没杀自己和坠儿的恩情吧。

  过后的五天,她对外谎称说自己生了孩子,脸上起了麻疹,不愿见任何人,包括明崇然。只留了坠儿帮忙照理婴儿,而她则是亲自照顾林常。

  林常醒来的那一天,一把握住了正在帮他擦拭伤口的云君的手腕,他冷道:“你在干什么?”

  “你的伤需要清理,否则会发炎。”她不慌不忙的抽回自己的手道。

  “你已为人妻,做这些不妥。”

  “五天前你无缘无故的闯入冷香苑,又可曾想过不妥呢?”她帮他缠好新的绷带。

  “对不起……”

  她站起身,将用过的绷带放在盆子里,让坠儿拿下去偷偷处理掉,才说道“你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债主来讨债,倒也是天经地义。”

  “...”

  “你可有那种可以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死去的东西?”

  他皱起了即使在受伤也不曾皱过的眉头:“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还债。”她毫不犹豫的回答林常。

  林常叹了一口气,她怀胎十月期间,他其实一直躲在暗处观察她,他本就不信这个女子能亲手杀了丈夫,原想自己动手杀了明崇然,却无意间见证了他们俩之间的一切。

  以至于他开始怀疑明崇然并不像外人所说的那样,或许另有隐情。本已打算放下杀他的念头,眼前的这个女子却一脸义无反顾的看着他,告诉他,她一定会亲手杀了明崇然。

  林常递给她一小瓶琉璃瓶,里面有一只样貌及其普通的白色虫子蠕动着身体。他告诉她:“这是铃虫,只要你让虫子毫无知觉的进入人的体内。你戴着铃铛跳舞,植有铃虫的躯体就会毫无征兆的死去。”

  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接了琉璃瓶,没有任何语调的说:“知道了。”

  林常乘机抓住她的手,有些急迫的说:“你可以不这么做的。”

  她看着有些反常的林常,冷笑道:“然后就看着你杀了他?”

  “我可以不杀他。”

  “凭什么?你不是说凡是秦桧走狗,必杀无疑吗?”云君讥笑道,她无法相信在受这么重伤以后连眉头都不眨一下的人会放过她的丈夫。

  她转身朝房门处,打开门却见坠儿在偷听,她感觉背后的那个人似乎杀意正起,便连忙道:“坠儿,你听好了,不管明府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一定要保护好少爷。”

  不过才十八七岁的坠儿虽心思单纯,却也明白老爷和夫人必有一劫,而她一个丫头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他们唯一的孩子。

  坠儿用力的点头,道:“请夫人放心,坠儿一定会保护好少爷的。”说完,坠儿看了一眼内屋的林常,便抱着婴儿离开冷香苑。

  “既然你已经醒了,就没有必要再待这儿了。”她复转头看向林常。

  “你要怎么做?”

  “林少侠,对你的伤我一字未提,那么我的事,你也最好不要多问。”

  林常一听,便知再问无用,这女人果真同明崇然说的那样,顽固的就跟石头一样。他拿起自己的剑,离开了。

  偌大的冷香苑,此时只有她一人仰望苍穹,一笑,便是万劫不复的不回头。

  明府大堂此时只有两人,明崇然和突然来访的苏远。明崇然吩咐丫鬟给苏远倒了一杯茶,笑道:“苏大人来访,有失远迎。”

  苏远却黑着一张脸,说“明小弟,咱们都这么熟,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你可别忘了没有我,你可是做不到今日这等高位。”

  “小弟自然不敢忘苏大人的提携之恩。”明崇然陪笑道,丝毫不见一点昔日孤傲的样子。

  “不敢忘?我怕你是忘得一干二净!”苏远一拍桌子,站起来愤怒说道:“你说只要你家的那个一生完孩子,就休了她,娶我女儿苏素过门当大房。可如今你却不闻不问,是觉得我苏远的女儿配不上你左侍郎?!”

  “哪里的话,是我配不上苏小姐,不忍心让她下嫁到我这儿寒门之地。不然……”

  明崇然还没说完话,一道妙声伴随着铃铃的铃铛声便打断了他的话。他心里一惊,抬头一看,是他的云儿来了。

  云君着了一身红衣款款前来,走至苏远面前,巧笑嫣然道:“苏大人何必如此动气,贱妾云君哪有资格与苏小姐争明夫人,只是夫家可怜我,见我无依无靠,心有不忍罢了。”

  他呆呆的望着她,她的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就连那侧鬓斜插的点翠羽雀钗的坠珠晃动也能轻易的掠去人的心魂。

  云儿,你要干什么?

  苏远更是看痴了她,傻笑道:“你就是名动京城第一歌姬云君,果真是美人啊。”苏远正要摸她的纤手,却被她巧妙躲过。

  她缓缓端起茶盏,媚笑道。“苏大人,你不渴吗?”

  “渴!渴!”苏远毫不犹豫的抢过茶盏一咕噜的喝下去,丝毫没察觉任何异样。

  她轻呵一声,立马走到离苏远和明崇然几步之远的地方,自顾自的揖身,道:“妾身献丑了。”

  说完,她便起舞,踮脚旋转飞袖,舞姿翩翩伴随着脆耳的铃铛声。然而随着她跳的越来越激烈,铃铛声也越来越响。

  这个时候苏远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而他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苏远起了异样,他专注的看着她跳舞,跳舞从来就不是云儿最擅长的,为何今天会?还是当着苏远的面?

  他的心一颤,看向身旁的苏远,苏远的脸色此时已经僵白了,倒在地上。他连忙俯身看看苏远的情况,却见苏远的嘴里跑出一只血虫,朝着她的跳舞的方向蠕动。

  他见此情形,立马踩死了血虫,头一次对她吼道:“够了!”

  她这才停下舞,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苏远和愤怒的他,莫名的笑了。

  他放下苏远,冲过去拉住她,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你这是干什么?你知道杀了他后果有多严重吗?!”

  “我当然知道他对你的重要性,可是我不在乎,这个人逼你休我,逼我儿子认别的女人为娘,我就受不了。”她冷冰冰的回应。

  他陡然失去所有的力气,趴在她的肩头上,哽咽道:“我只想保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子,怎么就这么难?”

  她心头一抖,抱住他,语气明显弱下来,道:“苏远已经死了,秦桧不可能再信任你了,你的富贵也再无希望了。我们走吧,好吗?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远走天涯。”

  “傻丫头”他喃喃道。

  她的后颈猛然被人掐打了,晕倒在他的怀里。他无力的闭上眼,两行眼泪流出,在她耳畔轻声道:“没我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