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很安静，破屋的窗户纸被吹得簌簌作响，冷风夹着细雨时不时漏进屋内，男子澄澈透亮的声音浮在半空中，一点一点的渗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里。
那段故事就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京都，一段为人传唱的佳话。
绍兴十年五月，金军大举南侵，南宋派出以岳飞、韩世忠、张俊、刘光世为首的四大主力分路抗击。其西线主力岳飞由鄂州向中原进军。七月初八，岳家军郾城大捷，时隔七天，颍昌大捷。同年，帝连下十二道金牌昭其班师回朝。
两次告捷，似乎让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有了活力。人们不再躲在家里，成日担心受怕明天会如何，纷纷出来逛花市。
秋分时节，百花衰败，独有菊傲然于世，肆意盛开。所以此时的花市也称菊会。
菊，向来是世人的最爱，特别生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它，成了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跟她就是在这满丛傲菊中相望了。
那一日，她一袭青白罗裙漫步于花丛中，盈盈眼波荡漾出满心的欢喜。她温柔的抚摸着每一朵花的花瓣，细想着种花人对眼前这朵花付出的心血。
跟在她身旁的豆蔻少女不解的问道：“姑娘，瞧着这满眼的花都长的差不多，为何还要一一细赏，费着功夫？”
她淡然一笑，一如她眼前的这朵白菊，纯净雅然。“坠儿，你非爱花者，又怎懂其中的奥妙？每一株花都付出种花者心血，种花者将他所有的情感都付诸于此，为的就是这短暂的绽放，一如这人生。”
“照姑娘这么说，坠儿就更不明了。爱花，可爱雍容华贵的牡丹，可爱纯净的莲花，为何独爱在凄凄秋风盛开的菊花？”
“牡丹纵然华贵，莲花纵然纯洁，可一遇寒风不都败了吗？独有菊背道而驰，偏要在秋风之下盛开。这份不肯落入俗世的拧劲，怕就是这位姑娘真正喜欢的原因吧。”
一道温雅的男声缓缓入耳，两女子皆回首望去，见来人身着石青衣衫，头顶白玉冠，面若中秋之月，细眼温润如玉，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颜。
男子上前，对着青白罗裙的女子，道：“在下唐突了。”
女子微笑，说：“不，公子说的不错。小女子爱菊，却更爱它的那份拧劲。”
“方在人群中瞧见姑娘，便知姑娘与常人不同。于姑娘这般交谈，更是证实了在下的看法。”他言笑吟吟。“方才瞧着姑娘格外怜惜眼前这株白菊，可是这白菊有不同寻常的独到之处？”
“寻常菊花多为单色或双色，可这白菊竟生生的多了两色，其表面是白色，可看花瓣的背面，却是有三色红、黄、绿混合，其色浅淡，似是水墨晕开般轻柔，是为少见。这菊就好像少女，本有绚烂多彩的年华，却因时运不顺，被常年的泪水冲刷干净，独留这点淡色。”
男子带有赞许的眼光看着她。
“鄙陋之见，小女献丑了。”她微微作揖。
男子大笑，道：“古有伯牙子期为知音，今有姑娘作为知音，此生足矣啊！”
女子的脸微微红了。“公子莫要拿小女子开玩笑。”
“姑娘可不知，这株泣露菊耗尽了我三年心血才培植而成，然而泣露菊摆在这儿有三天了，却无人能说出我心中所想的，姑娘，你是第一人。”
女子一听，诧异的抬头，却不曾想对上了他的温润如水的目光。女子慌忙将头撇过去，拉着坠儿就是一阵小跑，赶着跑出他的视线。
她没能忍住的回望，却又正好和他的目光再次碰击，她赶忙收回目光。
她怕她再不快点，她就会陷入他那双眼睛里。
她，是不容许有这些的。
自花市一别，她对他的想念却是日夜渐浓。她望菊，不再仅是单纯的欣赏，心中也多了一份念。
夜上的清水河红舫无数，艳歌舞曲响彻整条河。一声清丽婉转的歌声伴着琵琶乐曲引得所有人驻足聆听，这是从哪只船传来的旷世绝音？
众人纷纷寻找歌声的去处，却见一船红舫浮在河中央，红纱翩飞，隐在轻纱底下的丽影若隐若现。
她环抱琵琶，轻歌婉转，秋波如水看向沉醉其中的紫杉男子。
一曲毕。
她站起身来，半屈身姿，稽首微垂，淡笑。
紫杉男子的眼睛目不直视的看着她，笑道：“京都第一歌姬，果真名不虚传！王然能有幸听得云君姑娘的歌喉，可谓是王然的福气啊。”
“唱的再好，终究不还是个歌姬，不似王公子，世代忠于朝廷，为国抗金。能为王公子弹奏一曲，该是云君的福气。”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宠辱不惊的笑颜。
“云君姑娘谦虚了，谁人不知，秦丞相曾花重金都未能买成姑娘一曲，更何况我还只是不知名的小官。”
云君淡笑，不语。
王然自知再说无趣，便站了起来，瞅见着满屋的各色菊花，道：“素问云君姑娘爱菊如痴，倒是与在下的一位朋友一样，偏爱在凄秋盛开的菊花。”
“云君可曾见过？”
“应该是没见过，他自恃高洁，从不来这风月之地。不过，今个他倒是有些例外，说是过些时候便来寻我，说是要商量些事。”
“什么事会让那位公子如此着急，竟要破例来此。”云君嗤笑道。
“云君姑娘莫要生气，像他那样的才华出众的人总要有些脾气的。”
帘外传来声音道：“公子，明公子来了，正坐着小船朝这边过来。”
“瞧着，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先去迎他，云君姑娘在此等候片刻。”说着，王然便大步流星的掀开帘子离去。
过了一会儿，帘外便传来了两道说话人的声音。云君一听，便立马僵住了。怎会是他？！
帘子被掀开，躲闪不及的云君就这样直直和他对视了。
一个月，他们距离上次匆忙分别已有一个月了。
本以为此生不会再相见，可此时，他就这样，清清楚楚的站在自己面前。
云君前所未有的紧张，傻傻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了。“在下明崇然，见过云君姑娘。”
他的声音里平静如水，似乎对这次的再见并无惊讶，就好像提前预知般。
云君稍作安定，微微作揖。“云君见过明公子。”
他和她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再次相遇了。
这一夜，云君的手从未离开过琵琶，轻歌唱响了一夜。她将自己对他的情愫通通化成歌声，从她的歌喉里出来的艳歌不再是纯粹的寻欢调情，还多了一味只有她知道的思念。
这一夜，他就一直静静的看着这个突如其来就闯入自己生活的女子，她的眉，她的眼，她那曼妙的身姿，动人的歌喉，她的故事。她的一切总让他看不完，看不够。他甚至想，想要就这样看她一辈子，看那墨发如丝变成白雪银丝。
他们，仅仅就见过了两次，却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恨不得将对方融入自己的心里。
自那一夜后，他们更难相忘。
于是，他放弃了他的高洁，日日流连她的红舫。而她也为了他，自此谢客不见人。
他们在一起，，论国事，吟诗词，吃酒赏菊。
缘分就是这样，当它来临时，男女往往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两两相望的都是浓浓的情意。
他们的故事成了京都人的茶余饭点后的聊资。
听到此处，我不由的笑了，想着那一幅画面，红舫之上，才子佳人，那是多美的画面。
“这个故事，很美。”我忍不住的插话，打断了男子的思绪。
男子手上的拨动柴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道：“故事还没完。”
是啊，故事还没完，他们的故事仅仅开了个头。
如果故事就在此完结，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