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十二串灯

  兰历宏延二十五年冬,兰国颁发了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将兰国的明月郡主月映夕封为宏延皇帝兰浩宇的义女,赐号“明月公主”,并许与巫国太子,和兰国太子兰陵旭同时定于宏延二十六年三月初三完婚。

  圣旨一颁布下来,兰国顿时一片哗然。曾经对这几个年轻男女充满幻想的人陡然间只觉得山崩地裂,失去了信念一般。兰国,或者说再加上巫国国内,老百姓茶余饭后,都离不开几人联姻的话题。然而谈论归谈论,该做的事还得做,该吃的饭还得吃。人们或失落,或兴奋,或观望之后,生活还得继续。

  位于兰国最繁华地带的绮云阁,由于惜怜公子的离去曾经出现过一段时间的萧条,然而今日酉时还未到,绮云阁的大门前便出乎意料地点上了营生的灯笼。那灯笼不是往日惯例的两串,而是挂了足有十二串。十二串意味着什么,只要是兰都的人都知道,十二串,那代表着今夜的绮云阁即将有一个倾城绝艳的美人儿登台揽客。

  也只有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才当得上十二串的灯笼映衬。

  因此,灯笼刚一挂上,绮云阁大门旁边围观的人群立刻沸腾了。

  “看,竟然是十二串灯笼!看来今晚的绮云阁很有一番热闹啊!”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盯了绚烂夺目的灯笼看了好一会儿,兀自低叹道。灯光映得那人满脸红彤彤的,他歪着头,他的一只手里正拿着一大串花灯,另一只手拉扯着一个干瘪瘦弱的老头儿。

  看样子,他是一个卖花灯的。

  那老头儿盯了绮云阁的大门看了看,又瞅了瞅陆陆续续地伸腿进去的富商权贵们,轻声叹了一口气,“可惜咱们和这热闹没有缘分啊!”

  “可不是,”高瘦的年轻人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向往,“也不知道今晚出场的会是一个怎样惊才绝艳的美人儿?”

  “哪里知道呢?”

  年轻人似乎并没有死心,小心翼翼地挪步到绮云阁的门人身旁,犹豫了半晌,才嗫嚅着问道:“小哥儿,这个……可不可以打听一下今晚登场的会是谁啊?”

  那门人原本和一旁的人聊得正起劲,一见有人向他询问,慌忙地转过头来,连声应道:“这个这个,贵客,小的也不知啊!”

  话是先跑出口了,才看清眼前的这人不过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卖灯人,顿时脸色一沉,极为不悦地斥道:“你什么身份?这该是你打听的吗?去去去,别在这儿瞎掺和了!”

  年轻人连忙点头哈腰,脚步却是没有挪动半分,“那个,小哥儿,您就告诉我一声,今晚的美人儿叫什么名字吧?”

  年轻人自知以自己的身份,是根本就进不去的。奈何他着实对今夜的美人儿充满了向往,他就那样站在门人的面前,脸上似乎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一般,仿佛任谁来都拉不走他。

  那门人显然是被他折腾得有些不耐烦了,眼中渐渐泛起一丝寒意,“你这人,怎的如此纠缠于我?那两个美人儿岂是我等能窥见的?别在这儿瞎掺和了,你要真想进去啊,也可以。”

  年轻人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然而那门人之后的话却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他的头顶,“瞧你一个卖花灯的,一个花灯才几文钱,等你卖够了万把个花灯再来吧!”

  一席话说得年轻人顿时脸色惨白如纸,那门人见状,也不再继续泼冷水了,只是瞅着他,那眼神虽说没有一丝不善的气息,如今看在年轻人的眼里,始终是一种轻蔑。

  一旁的老头儿见状,急忙上前,扯了扯年轻人的衣袖,小声说道:“怜生,咱还是走吧!别再这儿杵着了,没用的。”

  年轻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眸子里满是落寞忧伤。

  老头儿怔了怔,轻轻叹了一口气,“怜生,你这是何苦呢?不让咱进去,咱就不进去就是了犯得着为这一点儿小事儿不快吗?”

  老头儿说到这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看四周,才又低声说道:“怜生啊,今晚绮云阁如此热闹,那咱们就守在这儿,保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呢!”

  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很明显,他一直陷在之前的憧憬之中不能自拔。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一串形色各异的花灯,眼眸中迅速地闪过什么,只是一瞬,很快便了无踪迹。

  半晌,年轻人才唯唯诺诺地朝着之前那门人道了声谢。

  此时绮云阁门口早已是络绎不绝的人群,那个门人哪里还有工夫搭理这个一穷二白的年轻人,便略略点了点头。

  正当年轻人跟着老头儿转身欲离去时,一个宾客与门人争论的声音适时地传来。

  “什么?竟然要四十两?这不是抢人呢么?即便是惜怜公子当年也不过才十两而已!”

  年轻人闻言,眼眸一闪,立即回过头去。

  原来是一个身着花袍的年轻贵公子,正和先前那个门人争执着。

  今次的夜场涨价的确有些骇人,也怪不得这些贵客一时觉得诧异了些。

  只是令人纳闷的是,能有资格或者说有钱到绮云阁来的人,大多是富商权贵,哪个不是一掷千金的,哪里还会为了一丁点儿的入门费闹别扭呢?

  这也是年轻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似乎这个贵公子并不是来捧场的,倒像是来砸场的。

  那门人显然和卖灯的年轻人一个想法,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轻蔑之色,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再客气了,“这位公子,咱们绮云阁的招牌也不是才打响的,阁主定下这个规矩自有他的理由,您若是觉得不合您的口味儿,大可就此离去。”

  还是说,你这人压根儿就出不起这个价?

  装什么装呢?这才只是一个入门费,进去之后的花费那才是更大的数目,此时都受不了了,干脆趁早走人得了。

  当然,这些话那门人也只能在心底嘀咕,谁知道面前这个穿着不菲却是一脸抠门儿样的贵公子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的显贵呢?

  嘴上虽然没有说,然而他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落在花袍贵公子的眼里却是显得极其刺眼。

  花袍贵公子眉头一皱,换上一副不悦的表情,不屑地睨了那门人一眼,又巡视了四周一会儿,才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慢腾腾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来。

  那门人凑上前一看,顿时愣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离他较近的同伴也急忙凑过来,只一眼,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张银票当中最大的几个字,分明就是“一萬两白银”五个大字。

  然而令他们愣住的,显然不止是那五个大字,还有大字下面那个他们熟悉的印章。那个印章他们当然认得,而这印章的主人,却是……

  那花袍贵公子显然非常乐意看到两人如此惊愕的目光,眼中逐渐泛起得意之色,然后在那两个门人怔仲间大踏步地往屋子里走去。

  直到看不见那花袍贵公子的身影时,先前那个门人才兀自讷讷地说道:“我的老天,竟然是太……”

  话还来不及说完,便见一旁的同伴朝他使了个眼色。

  那门人瞬间便明白了过来,立即缄口不语了,再往四周瞅了瞅,小声地对同伴嘀咕道:“小五,你说小主子怎么会跑到兰国来了?”

  小五朝他瞪了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这里人多嘈杂,并不适合谈论这个话题。

  “六子你也不看看现在咱们呆的是什么地方,是说话的地儿吗?”

  六子一愣,忙抬头环视了一圈儿,此时除了之前在他面前闹腾的年轻人和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儿渐渐离去的身影之外,并没有其他客人,不由放心下来,便免不了心中的好奇,又扯了扯小五的胳膊,“小五……”

  正准备说什么,突然想起刚刚自己似乎对那人有些轻蔑的模样,顿时吓得冷汗直冒,把那股兴奋劲儿都掩了下去。

  小五奇怪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有屁快放。

  六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竟是紧紧地攥着小五的胳膊,把他都攥得有些生疼了,“哎,我说六子,你快放手啊,我胳膊都快被你攥掉了!”

  小五一脸如死灰一般,好半晌,才从嘴巴里颤颤地挤出几个字,“六子,我,我完了。”

  “完了?什么完了?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小五松开攥着六子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的灰败,“太……我刚刚把小主子得罪了,回头定会被小主子处死的。”

  一句话出口,六子似乎也是突然明白了过来,惊得一脸刷白,顿时颓坐在地上,脸上也是一副绝望之色。

  “这么说,我,我也完了?”

  两人此时陷入了生与死的挣扎之中,丝毫不知道不远处正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他们。

  卖花灯的年轻人嘴角几不可见地露出一丝笑意,只是一顿,便提着花灯,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夙,你竟是等不及了么?竟然亲自跑到兰国来了?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地位?

  不一会儿,绮云阁那边便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声音逐渐在空气中发酵,弥散开来,腐蚀着兰国的富商权贵们,也腐蚀着兰国的天。

  只是现在没有人知道,在一个小巷的某个不易被人看见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张薄薄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