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吟兮？
何时的何，低吟浅唱的吟，归去来兮的兮。
当那个女子轻轻地扔出这句话的时候，夜魅着实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的这番解释，分明透着淡淡的忧伤，还有不尽的失落。归去来兮的兮，她想要归于何处？为何是这番解释呢？
在冰窖里又呆了整整三天，那个女子才一脸释然地对他说他终于痊愈了。
其实他自己便精于医术，虽然与这个女人所习的路数略有不同，但他至今为止心中已然清楚，这个女人不过是对他的身体有些好奇，想拿他做些试验罢了。
他碍于欠着她的救命之恩，再加上他待在冰窖里和待在普通的房子里并没有任何区别，他也便任由女子胡弄了去。
他装作一点儿也不知情，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何吟兮自是不疑有他，更是笑得一脸灿烂，“嘿嘿嘿，小夜啊，你说本姑娘的医术高明不？”
她的话才一出口，对面男人的脸便瞬时僵住了。
小夜！这个名字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记忆中曾经也有着那么一个人，声音软糯地唤着他——小夜，小夜。
那个人，还好吗？
有些事情无法面对，却也无法自拔。
可是不知为什么，当面前这个女人一如那人一般软软地唤着他“小夜”的时候，他的心中不但没有一丝烦躁，反而多了一些难以言明的东西。
那种东西很奇怪，虽算不上喜欢，却也算不上讨厌。
只是，他依旧敛了敛眸子，声音稍显冰冷地说道:“以后别叫我小夜！”
“小夜”这个称呼是那人的专属，只有她叫起来，心中的那片冰冷才可以变得温暖起来。
何吟兮的眸子闪过一抹不屑，她轻哼了一声，“不叫就不叫，有什么大不了的？”
若不叫你小夜，难不成要直接叫你“夜魅”？
这几天她便通过观察直觉出这个男人一定不简单。如今若真要直呼他的姓名，怕是有些不妥的。所以，她才自来熟地称他为“小夜”。
谁知这人不但不领情，还告诫自己不能再叫他“小夜”了。
看样子，小夜这个称呼在他的心中很是特别啊！也好像是他的弱点了。
何吟兮轻轻撇了撇嘴角，将手中篮子里切成一段儿一段儿的药用根茎轻轻地铺洒在晒席上，“好吧，夜公子，夜少侠，本姑娘这番受教了。以后定不会再叫你小夜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晒席，看也不看夜魅一眼。
可是，夜魅突然之间竟觉得自己刚刚的要求似乎有些过分了。
不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嘛！自己犯得着和一个女子计较么？再说了，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条命都是她的，自己又是哪门子的斤斤计较呢？
他一时间竟也想不出该说什么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纤细的小手优雅地将那些半干的草药一层一层地铺在席上，她的神情极为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是浮云。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吟兮才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夜魅有些怅惘迷离的眸光，顿时一怔。
她有些不自然地哂笑道:“夜公子，你……”
“叫我小夜！”
夜魅突然冒出了这句令他自己都有些匪夷所思的话，好半晌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巫自言道:“在下是姑娘所救，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在下便是。”
他突然一改之前的冰冷与疏离，倒是让何吟兮吃了一惊，不由定定地看了他几眼，才悠悠地叹道:“夜……小夜，你的身体早已恢复，若是没什么事，明日你便下山去吧！”
夜魅紧紧地盯着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姑娘，你真的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在下可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何吟兮又是一阵几部可闻的叹息，然后突然一个转身，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惨淡地一笑，复又侧过脸去。
“夜公子，难道你没有看到我脸上的这块红斑吗？若是我下山，那些人会怎么看待我？一只怪物，抑或是一个可怜人？”
女子说话的时候虽然在笑，却是满目凄凉。夜魅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身上也许有着很多很多的故事，一如她所说的，她不想被人当做怪物，也不想看到人们那种同情与怜悯的目光。
夜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那样盯着，静静地盯着她。
也许，她根本就不需要有人去安慰。
夜魅也不知怎的，最后竟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姑娘若是觉得不方便，在下正好习过易容之术，做个轻薄透气的面具不在话下。姑娘若是愿意，在下即刻便寻了药材做去。”
何吟兮定定地看着他并未征得自己的同意便巫自在药材堆里寻觅着。
一看那模样儿便知晓他也是个医者行家，何吟兮心中不由自嘲，原来果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本就会医术，自己竟然巴巴地哄着他呆在冰窖里整整六天。
没想到那人还真会隐藏啊！分明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把戏，却闭口不将它拆穿，自己在他的面前，竟如跳梁小丑一般，表演了一场好戏么？
自己还真是可笑啊！
一想到这儿，何吟兮便一阵气苦。
索性也不理他，急急转身进屋去了。
夜魅挑拣好易容的药材，便一心埋到制作面具上去了，哪里还记得身旁原本还有一个女子？
等到黄昏时分，他终于把那张薄薄的面具收拾好，他才想起自己竟然没有征得主人家的同意便用了别人的药材，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忘了说服何吟兮戴上面具和他一起离开雪地了。
他急急忙忙地奔到何吟兮的门前，正要推门而入，却见房门紧掩，门上已然上了锁。
夜魅望着那道锁怔仲了片刻，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急忙回过头去，却见何吟兮正背着她上次的那个奇怪的背包，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黄昏将尽，她的背影陷在逐渐暗沉的暮色中，影影绰绰的，带着不真实的喜感，仿佛就要随着霞光一起碎去。
夜魅呆了呆，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
你同意和我一起下山了吗？
他的话还没有问出口，何吟兮便朝着他浅浅的一笑，背着霞光的脸因为看不太清，所以显得朦朦胧胧地，竟有些妩媚动人。
“叫我何吟兮，或者吟兮。”顿了顿，她似乎敛了敛眸子，略微迟疑地说道:“那个，小夜，你的面具做好了？”
夜魅一怔，急忙将手中的面具递给她，又教她如此这般的用法之后，何吟兮便依着他的法子将那面具戴在了脸上。
面具薄如蝉翼，紧贴着她温软光滑的肌肤，接口处竟似与肌肤相融了一般，再也看不到丝毫痕迹。
女子收拾好脸部后，大睁着一双墨玉一般的眼睛，殷切地看着他，“小夜，小夜，我的脸怎么样？有没有好点儿了？”
虽然戴面具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但她的确是在雪地闷得太久了，早就想要去到世俗中走一遭的。如今这个愿望很快就能如愿以偿，她怎么不雀跃呢？
“很好！”夜魅在盯了眼前这个陌生的脸庞看了半晌后，才非常简单而肯定地吐出两个字。
这面具是他亲手做的，虽谈不上艳绝群芳、倾国倾城，却也清秀雅致、明媚大方，已经算得上是他的佳作了。
只是，有的问题还是必须出言提醒的。
“吟兮，”初次唤她如此亲切的名字，两人的心头都是同时一震，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
夜魅怔怔地说道:“此面具虽好，却也有不足之处，需每隔一月便要取下来在特殊的药材中浸泡一天一夜，否则便不能长久。”
“竟然还有这样的说法？这面具不就是用我采的药材制作的吗？”
难道还能生成另一种她不知晓的材质不成？
她的疑问被夜魅看在眼里，可惜他不能说，这与他的身体有关，他只能歉意地看着她，回以无可奈何的一笑，“不过是我加了一些特殊的药物罢了。”
完了他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突然岔开了话题，“吟兮，你不是说你和你师父生活在一起的吗？怎么这几天都没有见到前辈的身影呢？”
何吟兮显然非常成功地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她闻言不由耷拉着小脑袋，有些失落又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师父？快别提师父了。我一听到他便要来气。”
原本自己以为师父只是一时有事，便像往常一般离开了雪地。谁知都过去了六天了，仍旧不见他老人家的一片衣角，何吟兮顿时便心乱如麻。
说两人是师徒身份吧，可明显那老头儿根本就没有教过她一招半式，那几招少的可怜又不知道怎么变换的招式，全是她看到师父在练剑时分偷学过来的。
没想到，这平凡的几招，如今使出来却是有如此大的威慑力。
她看了看被自己胡乱戳得掉了一地渣子的桌子，不禁咬牙切齿。
桌上原本平放着的一封薄薄的书信，此时应为因为她的一用力而被震到了地面上。
她弯腰，捡起那封书信。
不多时，她的眸子竟变得诡异而复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