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相思无极

  窿冬时节,天气格外湿冷,不似北方的干燥凛冽,江某人不慎得了重感冒。方修彦被公司的事累得脱不开身,黎仲平大手一挥,遣了付明坤与邓凤娴二人将病号架回了老宅。有了一家子的照顾,江之涵颇有些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怨念,然而国宝级的待遇实人人都消受得起。她的一举一动全在几双眼睛的监视下,连上个厕所都得有人陪同,为她端茶倒水直把她当废人照料。电视不准多看,手机被没收,她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最不能忍受的是一日三餐比黄连还难喝的汤药,没滋没味的直喝得她想吐。

  除去这些事,江某人的小日子还是过得挺舒服的。半月的阴雨连绵,江之涵也在老宅住了半个月,随着身体的复原,天气也赏脸开始放晴,就在这样明媚的冬日午后,江之涵接到了老伙计武松涛的电话。互相调侃一番,武松涛说明了意图,邀她跟方修彦去聚会,说白了就是去玩,江某人自是欣然前往。

  武松涛这两年发展得相当不错,水果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最近又承包了个农场,干起了农家乐,做特色旅游,朋友们送他个“财主”的外号。江之涵不大理解这个外号的概念,只当是大伙儿叫着好玩,这一去才明白“财主”二字与武松涛无比匹配。

  武财主领着江某人四处转悠,穿梭在树海一般的橘林里,瞅着树上如小灯笼一样金黄夺目的柑橘,江某人不时啧啧两声。

  “涛子,你真是发了呀!”某人第N次夸张地感慨。

  武财主笑得很是豪爽,挑眉道:“我也有同感,爹妈都说我光宗耀祖,以我为荣哪!”

  江之涵同样挑眉:“……你自大得真可爱。”

  他嘿嘿一笑:“彼此彼此。”

  江某人也不恼,看向前方问:“你这果园有多大啊?”

  “这边……”武松涛指着左方的山头,又指向右方略低处:“还有那边。”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武松涛身上,他面带笑容,气势沉稳,没有时下年轻人稍有成就就自得意满的浮躁之气,举手投足间有着指点江山的气魄。

  “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有‘方修彦’三个字儿?”武松涛打趣。

  她摇头,难得正经:“涛子,我很配服你。”

  没有背景的农家子弟,在亲朋好友甚至父母都不看好的情况下,顶着各方压力,经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苦楚,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如今这一步,如何让人不佩服!

  他亦肃容,望着远处:“你这人平时没个正经,但冷不防地总能捏住别人的软肋,直戳人心避无可避,有些话偏偏发人深省,让人感动得恨不得引你为知己。”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她嘴角噙着笑。

  武财主摇头失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随手摘了个橘子给她:“修彦怎么放心你一个人来?”

  她嘴里塞着橘子,含糊着说:“公司一摊子事,他倒是想来,奈何走不开……嗯,这橘子真甜!”

  武财主见状,又摘了两个给她,某人边吃边走,如今正是蜜橘上市的时候,沿路可见工人们正在采收。

  她驻足观望,疑惑地看向揣着手悠闲自在的武财主:“这么陪我瞎逛不耽误你赚票子吗?”

  “为你这个知己耽误也值得。”财主表情很是正经。

  “折煞我不是。”她拢了下围巾,得瑟地笑,眼儿一转,见采收橘子的人好些个都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其中还有些半大的孩子,一张张面孔良莠不齐。

  似是看出她心中疑惑,武松涛低声解释:“我们乡下地方种点粮食只够一家老小的温饱,没有多少节余,此地的妇女想帮家里减轻经济负担,而我也需要人手帮忙,所以就让这些妇女带着孩子来了。”

  “呵!你这刚当上财主就想做慈善家啦?”她揶揄着:“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嘛,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武财主正要说话,一名二十左右的女孩走过来,笑着说:“涛哥,你怎有空过来。”

  “哦,我陪一个老同学过来转转。”武松涛又向她介绍:“这位是我老同学兼知己江之涵。”

  江某人看着女孩一笑:“你好。”

  女孩眼神微暗,点了点头说:“江小姐你好,我叫苏格,你可以叫我小格。”

  “你也别叫我什么江小姐了,直呼名字就成,如果你觉得不妥,我比你大,你不嫌弃就喊我一声姐也行。”江之涵感觉这女孩的神色有些异样,一时又不得要领。

  苏格倒是从善如流,立时就改口:“涵姐。”

  江之涵点头,瞅着女孩秀丽的眉眼,不经然就想起了苏美玲的模样,也是如此文静秀气,而且这女孩也姓苏……思及此她笑问:“你的名字真特别,是父母取的吗?”

  武松涛见插不上嘴,独自走到人群中去了。

  “是我爷爷取的,他没什么文化,却翻了好多古书,最终才选了这个字。”苏格的目光随着武松涛没入人群才收回。

  江之涵点头表示理解,从古至今人们对名字的看重勿庸置疑,不仅是一生的代号,也影响着运程,当然名字与命运有无关系且不论,父辈对儿孙的心意亦无比珍贵。

  说话间,苏格的目光不时在人群中流连,江之涵看在眼里,恍然就明白了,这姑娘怕是看上了在那头正活跃的武财主。只是瞧这情形,姑娘似乎还处在单相思的境地。

  那头不知武财主说了什么,惹得一群人哄笑不止。

  苏格不自觉也露出笑容:“涛哥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好,一点老板的架子都没有,常常跟大家打成一片。”

  “他一直都和蔼可亲,且为人还特别仗意,别看他表面不拘小节,心思却很细腻,对女孩子也非常体贴,人品相貌自不必说,确实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上上人选。”江某人边说边观察,不解地发现苏格的竟脸色越来越白……话说她这么夸武财主,无非是想帮这姑娘一把来着,怎么好像越帮越忙?!

  苏格忍不住红了眼眶,抬头认真看正懊恼的江某人:“你既然明白他的好,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对他,不要让再他孤单的一个人……”

  “等会儿!”江之涵不明所以:“什么叫好好对他?”

  苏格眉头微皱:“你不是涛哥喜欢的人吗?”先前见他们有说有笑,自然以为这个江之涵就是他藏在心底的人。

  “当然不是。”江某人摇头失笑,这小子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猛然想到什么,她神色一僵,举目向远处望去,难道他……

  江之涵跟着武财主走回农场,一路神游天外,话也变少了。武松涛被她不时愁煞煞看过来的目光弄得很忐忑,走到藤萝架下,倒了杯热水给她,终是忍不住问:“那啥,你没事儿吧?”

  “我当然没事儿。”神游的某人接了杯子,咕噜喝了几口,挑了把藤椅坐下,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上的竹杯说:“有事儿的是你。”

  “愿闻其详。”财主不以为意,转身打算给自己倒一杯。

  她支着下巴,哀叹一声,一首李白的千古绝唱低吟出声:“……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滚滚红尘,隔着人世的芜杂与相忘江湖的悲凉,相思无终极,催人断肠。她险些失笑,难得文艺一回,不为心爱之人,倒是为了这长情的知交老友。

  武松涛久无动静,水已溢出杯子,烫了手他才醒过神,若无其事地坐到她对面:“你这冷不防的诗性大发,真让人措手不及。”

  黄昏渐近,天色阴沉了下来,浅黄的藤蔓遮避下,二人相对而坐,她不再拐弯抹角:“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吗?美玲早已结婚生子,家庭幸福美满,你何必再心存执念?你说我是你知己,真是惭愧,我竟不知道你这样豁达的人也是个情种。涛子,十年有余了,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任我们挥霍?我不想你老了以后,回首往事尽是心酸,敞开心看看你周围,你会发现更美的风景。”

  这番话语重心长,少有的严肃,她凝眉盯着他,自觉有些残忍,可若不戳破,他只会逃避。

  沉吟良久,他终肯开口:“之涵,谢谢你的开解,我本是请你来叙叙旧,没想到却让你为我的事伤神了。”他又喝口水润了下干燥的喉咙:“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都明白……”

  又是一阵沉默,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哑着声说:“我会努力放下的。”

  江之涵心中堵塞,不好再逼他,抬头望着纠缠不清的藤蔓,一时感慨万千:“都说年少时的感情形同儿戏,长久不了,可我身边尽是些痴情种,一个两个都这么任性……”

  就在她感叹过后第二天清晨,另一个任性之人亦到来。江某人畏寒,贪恋许久被子里的温暖才迟迟起床,裹了厚实的棉衣,帽子围巾手套一一穿戴好才肯踏出房间,她住的屋子在角落里,安静非常。一排排房屋错落有致,全是木制结构,假山凉亭在晨光中静静驻立,她颇有意趣,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回廊闲庭信步。

  拐角处,竹铃下,清俊的男子望着湖水,神色不明,只消一个侧影,便能勾了人的魂去,这般风神俊朗的人物不是瞿峻锋还能是哪个……她突兀地停下脚步,正犹豫着是否上前,那人已看向她,展了俊颜。

  避无可避,江某人反倒松了口气,上前问:“你怎么也来了?是来围观武财主的吗?瞧瞧这依山傍水的,陶公笔下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他可真会享受啊!”

  瞿峻锋笑着附和:“是啊,那小子真会享受。”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似有所感:“哪像我们这些人,整日在钢筋水泥的建筑里浸泡,连自我都失去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某人不好接话,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如此不期然的再见让她有些尴尬,想起不久前在娱乐杂志上看到的一则八卦,他倒是成了本地杂志娱乐版上的红人,不时爆出点花边新闻。诸如与某某女星深闺幽会,或与某大学女生牵手逛街,又或是跟刘思桐的商业联姻宣告破裂……风流韵事看得人云里雾里,不明真假。

  某人低头神游,感观异常迟钝,没注意到瞿峻锋专注的目光,远远望去,只觉美好。

  武松涛瞥见郑妍脸色发白,忙加快脚步向拐角处走去:“瞿总,您走哪儿也知会郑小姐一声,人家可急得团团转。”

  郑妍苍白的脸上又生出红晕,也不知是急还是羞的。

  反观瞿峻锋,却有些神思不属,只淡淡说了句抱歉,郑研见状,神色几变,最终咬唇不语。

  江某人感觉事态有异,看向武财主,后者眨眨眼,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顶着郑姑娘掩饰性的打量目光,江某人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现在这诡异的情况是什么鬼?她是来玩乐,不是来添堵的!之前被苏格当负心女打量了一番,看不过去才充当了回武财主的人生导师。现在又被这个郑妍当成情敌看待,她要怎么办?难道还得充当瞿大少的情感顾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