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爱与否

  婚礼的最后一场重头戏上演了,一群人簇拥着去闹洞房。人多主意也多,将那一对儿新人折腾得够呛,叶辉被闹了个大红脸,江之影自来脸皮厚如城墙,全无新嫁娘该有的羞涩,任你花样百出,她自一一笑纳。要看羞涩的小媳妇儿样,只能往新郎官脸上找,这倒是新鲜,大家更是卯足了劲儿欺负叶辉。

  江之涵在旁边看好戏,瞧着叶辉那惨样,笑得肚子都疼了,这人也忒老实了!再瞧那些想点子的,直叹人才济济,江靖豪鬼点子最多,整起自己妹夫来毫不心软。

  方修彦面上挂着浅笑,伸手抹掉媳妇儿眼角笑出来的泪,见她幸灾乐祸的样子,眼神又不自觉柔了几分,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微用了力拉回她的注意力才说:“我们走吧。”

  某人戏也看够了,揉了下肚子,乖乖地任他牵着离开了这闹哄哄的洞房。

  外头酒席未散,院子里已亮了灯,一排火红的灯笼挂在屋檐下,随风飘摇。两人慢慢走到外头的小路上,远离了喧嚷,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十月份的天气已经转凉,晚风一吹,她不禁缩了下脖子,方修彦驻足,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长臂一揽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

  她浑身暖洋洋的,脸颊贴着他的脖颈,舒服地轻叹一声:“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微低了头,凑到她耳边:“什么?”

  她咬了下嘴唇,似有些难以启齿:“你爱我吗?”

  男人脸色一凛,心头猛地一跳,捧着她的头将其拉开,定定地看她的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眉头紧蹙:“这算什么问题?!”

  知他是误会了,如果角色对调,她定然要控诉一通,再肉麻一番表明心迹,来几句苦情戏中经典台词。比如:我对你的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如此几句煽情的话后再你浓我浓,花前月下……

  咳……停止臆想,她忙露出狗腿子的笑脸,像啄木鸟一样在他唇上啄了好几下才说:“那啥,我好像还没问过这个嘛,就是想知道你为啥会爱上我呢?你看哈,我这人吧虽说貌美如花,可是脾气不咋滴,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琴棋书画什么的更是门儿都摸不到!性格也挺犟,有时候还不识好歹,粗心大意,厨艺也不好,这么上不得厅堂又入不得厨房,一大通毛病!你说你咋就那么想不开呢?非得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着……”话一开头,她就收不住,她那些恶行恶状真是罄竹难书!

  她倒是愿意自黑,他却听不下去了:“纵你有千万般的不是,我又何曾怨过。”抚着她微凉的面颊,顿了稍许又说:“爱一个人何需原因,我也不知如何回答。”爱就是爱,纵是无望,也不愿放弃,如飞蛾扑火,至死方休,哪怕无间地狱,他也敢跳。为何偏偏爱她,不是别人,他确实没有答案……佛说因果,或许他上辈子欠了她的情,这辈子来还债的。

  “不知道么……”她琢磨着,嘴间呢喃,展颜一笑,似有所悟。她今儿真是被这场婚礼影响颇深,竟如此俗不可耐地逼问自己男人。她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不过想听他说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之类的话,而他的回答却又在意料之中,实诚得那么可爱。记得曾问他是何时对自己起了心思,他也未给个明确的答案,没有为讨她欢心而说些好听的话。

  他迫她抬头,让她看着他的眼睛:“涵涵,不要听我说什么,要看我怎么做,是我做得不够好,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多么敏锐的男人,“安全感”三个字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沉溺爱情中的女人幻得幻失的毛病果然要不得!这大概是女人的通病,她也不能免俗。

  与他对视着,避无可避,她颇为懊恼地叹了一声:“你做得够好了,是我胡思乱想。”

  凉风阵阵,天已经黑透了,顶着他探究的目光,她在他手臂上捏了下:“好冷,咱回去吧。”

  方修彦点头,牵着她转身,抬眼见不几步开外站着一个人,夜色下看不甚清楚。走得近了才看清那人的面貌,正是叶夏。小姑娘本来似木头桩子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却像猛然惊醒过来,撒丫子就跑,转瞬就没了人影。

  方修彦张了嘴正想打招呼,不料小姑娘跟见了鬼似的跑了,只觉莫名其妙,扭头用无声的眼神询问媳妇儿。

  某人正暗自腹诽,接受到信号,眨眨眼扮无辜。那丫头像个受了惊的小白兔一样见了她就跑,想来是宴席上自己那笑里藏刀中又透着几分凶残的表情把人吓得不轻,话说回来,这就吓得抱头鼠窜,实在不堪一击。越想越不是滋味儿,觉着自己有点儿像欺负小姑娘的虎姑婆!

  她兀自神游天外,若非方修彦牵着,还不知要蹿到哪去。许婷刚从一众道别的宾客中脱了身,回头就见二人相携而来,不由失笑。神思不属的江之涵被方修彦领着,像个小女孩儿。

  待二人走近,许婷才看着方修彦说:“小涵跟我睡,你就跟靖豪凑合一晚吧。”

  方修彦点头,表示服从安排,江之涵醒了神,正想说什么,手被他用力握了下,她抿了下嘴,将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许婷见二人的神色便明白几分,出言安慰:“夫妻不能在别人家里同住,这是咱这儿的规矩。”她顿了下,似想到什么,露出笑容:“小彦,有什么不便尽管支使你哥去做,他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别跟他客气,那个臭小子废话多,不理他就消停了。”

  江之涵低头闷笑。

  方修彦微哂,却也不多言,接受了她的善意。

  许婷见他懂事的模样,真是招人疼,心里悠悠一叹,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偏偏有了残缺。见这对小夫妻依依不舍的,该是还有话说,她了然一笑,又交代几句便离开了。

  江之涵转身面对着他,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正搜搜寻着合适的用词,就听他说:“别担心。”

  “可是……”她皱了眉头,方修彦几乎没在人前露过残缺的腿,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男人的自尊心,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他才能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他休息也可以不脱假肢,可那多不舒服啊!

  见她纠结的眉眼,他轻叹一声:“真的没关系,哥也不是外人,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使唤他的。”

  她听得一乐,瞧着他清俊的脸,不禁又舍不得与他分开。

  “为什么夫妻不能同住呢?”他好奇地问。

  江之涵神色一囧,清咳一声:“夫妻同住难免那啥……据说人家家里会不吉利什么的,我觉得就是瞎扯……”

  正要针对此事侃侃而谈,就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幽暗了些,这样的神情她再熟悉不过,应景地红了红老脸。眼看着他的脸渐渐放大,顺势闭上眼,他灼热的呼吸让她的脸俞发红润,却久久等不来他的动静,微风拂过,她脸上的热度渐渐褪去。

  正疑惑间,听他似是深吸了口气,她没了耐性,睁开一只眼见他面露隐忍,牙一咬,蛮横得揽住他的脖子,气势汹汹地吻住他,末了意尤未尽地咂吧一下。

  被强吻的男人忙四处张望,未见看客才面色稍安,低头瞧着得瑟的某人,顿时失笑。

  知他在想什么,她谄媚一笑,神色飞扬:“又不是偷情,亲我自个儿的男人还怕人看见吗?”

  他眸子一亮,刮了下她的鼻子,将她腮边的发刮到耳后,柔声说:“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说着依旧牵了她的手往客房走去。

  “天凉,不要踢被子……”他扁走边嘱咐。

  “嗯嗯……”她乖乖点头,全无半点不耐,话说她的踢被神功也确实该收敛,婶子可经不起她一脚。

  深蓝色夜幕上,新月如钩,繁星点缀,乡间雾霭渐起,月影横斜,悠然宁静,显然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次日清晨,江靖豪陪着方江夫妇去上坟,到了山脚,他将自己那辆开好几年的老爷车停在路边。

  三人下了车,江之涵一脸菜色:“你这车该换了,多少年的老古董!”她本就有晕车的毛病,坐在这车上一颠一颠的,五脏六腑都抖乱了,好在这几年修了新路,不然她肯定得挂了。

  方修彦揽着她的肩,满脸担忧,江靖豪陪着笑脸,开始耍嘴皮子:“老妹你知不知道什么东西相处久了都有感情的!”他爱怜地拍了拍那车:“这老伙伴跟了我那么多年,吃苦耐劳,风里来雨里去,把它最美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我,如今就算他老了不中用了,我也断不忍舍弃它!”

  江之涵也不晕了,炯炯有神地看着他,说得这车像是他情人,难道他有恋物癖?!

  方修彦赏脸一笑,不无诚恳道:“哥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历来不会贫嘴,端得是一派正经,所言必然让人信服。

  江靖豪挑眉一笑,豪气干云地揽了他的肩:“妹夫果然有见地!”

  江之涵撇嘴,懒得理这个活宝,拿了装着祭拜用品的竹篮子,抢过自家男人准备上山。

  江靖豪忙跟上去,向来快人快语的人竟面带犹豫:“那啥……这山路不好走,妹夫真要上去啊?”

  闻言江之涵停了脚步,还未出声就听方修彦发话了:“别担心,我没问题,不好走的地方你扶我一把就行。”

  她点头,不再多言,再劝怕是要伤他的自尊心。

  江靖豪在一旁插嘴:“瞧她那小胳膊小腿的,恐怕指望不上,自己都得栽跟头,别连累了你!跟着哥走,绝对把你安全送达!”说完挑衅地看着江之涵,等着她的回击。

  她面上没有半点恼色,竟笑呵呵地说:“那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又对方修彦说:“好好使唤,我在山上等你。”交代清楚,挎着篮子潇洒去了。

  “她就这么走了?”江靖豪不敢置信,这两人在一起就腻歪得跟什么似的,像两块牛皮糖一样粘着,拆都拆不开,现在却这么干脆地甩手走人?还有那句“好好使唤”是什么鬼?恕他脑子不够用,理解不来!所以他怒了:“她就这么把你丢下了?这丫头,真是没心没肺,看我不好好修理她!妹夫,别委屈哈,走,哥给你做主!反了她了!”

  他这厢兀自不平,义愤填膺的,就差没跳脚了。与做作浮夸的江老大相比,被遗弃的当事人却是一脸云淡风轻,方修彦含笑望着眼前这座山,眼色一沉,却是面露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