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卑微如尘

  自打那晚以后,江之涵开始注意那辆车,但连着几日都没再见到,也不知为何,心里竟有种失落感,这想法太过古怪,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中邪了!

  这日是周末,江之涵的任务就是睡觉,黄珊琦一大早就被龙劲甫催命似的电话叫去加班了,江之涵迷迷糊糊间听见她气急败坏地喊:“龙大虾,你这个吸血鬼变态狂!今天是周末啊!我早晚有一天把你红烧清蒸油炸闷炖了!你给姑奶奶等着!!”

  她一通发泄及闹腾之后,世界又安静了,江之涵再次陷入沉睡,不知天日地睡到日落西山。夕阳余辉从未拉严实的窗帘缝隙中倾泄进来,刚好照到她眼皮上,她被这束光扰醒了,揉着眼慢腾腾地撑着额头坐起身来。想起自己做了又长又凌乱的一个梦,开始是她与方修彦小时候的事,她舔着棒棒糖,他的腿还是好的,在她身边走着……然后再大一些,她背着书包在前面跑,嘟着嘴气鼓鼓的,他拄着拐杖在后面追,神色焦急,满头大汗……

  “涵涵,我腿不好,你跑太快我追不上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就算再生气也等等我,别让我跟不上你的脚步,好吗?”

  然后他在雨中寻找什么,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绝望……

  她甩了甩头,揉着直叫唤的肚子起身去冰箱里找吃的,瞪着空空的冰箱,拍了下脑袋,想起昨晚跟黄珊琦已经把能吃都都掏空了。

  转身进了洗漱间,洗了个囫囵脸,快速刷了牙,乱七八糟的头发随手一绑,揣着钱直接出门了。

  路口外有一间超市,她埋着头在里面转了一圈,足选了两大袋吃的才作罢,一袋全是方便面,另一袋就是各类零食。

  超市的老板娘跟她很熟,见她穿着卡通睡衣,踩着拖鞋,收钱的时候跟她聊天:“之涵,今天休息啊?”

  “是啊。”说着打了个呵欠。

  “看你这黑眼圈,别仗着年轻就不顾身体,注意休息。”老板娘把袋子递给她。

  江之涵心里汗了一把,她可是从晚睡到早,再从早睡到晚,这分明就是休息过度。其实她是故意这么邋里邋遢地来买东西的,这老板娘有个儿子,比她大几岁,眼看就到三十了还没有对象。也不知怎么这老板娘前些日子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她一看苗头不对,就果断丑化自己。

  可叹的是附近就这家超市,她又懒不想跑太远,所以每次来买东西都弄得像个犀利妹。老板娘也是个精明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所以一如既往地对她嘘寒问暖,盘算着将这儿媳妇弄到手。

  江之涵眼下可没功夫分析老板娘心里的小算盘,先填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她提着袋子出了超市,夜幕低垂,街边亮起了路灯,耳边划过风声,走着走着,那辆神秘的车突然进入视线,她不由停下脚步,驻足观望起来。

  从外面看是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里面有人,而且里面的人也在看着自己。她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竟迈开步子朝那辆车走去……

  关碧芸惊愕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扭头去看黎洛凡,他的表情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渐渐逼近的江之涵。

  “江之涵,你鬼鬼祟祟在那里干嘛?”

  她眼看就要走到那辆车旁边,就听见瞿峻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顿住脚步立马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转身往回走。

  黎洛凡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心里又不禁涌上失落之感,就差一点,他就可以仔细瞧瞧她的脸庞,她的眉眼。

  瞿峻锋将她从头看到脚,眨了几下眼,轻笑出声:“出来晃,你好歹也收拾一下吧,瞧瞧这头发……还有这皱巴巴的睡衣……”

  她赏他一个白眼,径直往巷里走:“你来干嘛?”

  “当然是来看你,不过听你这口气好像不大欢迎啊!”他伸手要帮她拿东西。

  “难得你能听出来。”她避开,三两步走进楼道。

  瞿峻锋的笑容僵住,呆了片刻追上她的脚步,跟她进了门。江之涵进厨房泡方便面,他也跟在她身后转悠,可怜巴巴地说:“我也没吃晚饭。”

  她撕调料包的手一顿,冷着声说:“你还是回去吃吧,方便面这种没营养的东西不适合你。”

  “合不合适我自己知道。”他抓住她的手腕,不依不饶。

  “放手。”她使劲挣了挣,他手劲极大,又用了力,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之涵低着头,径自沉默。他自嘲一笑,终于放开她走了出去,直到听到关门声她才抬起头来,揉了下酸涩的眼睛,希望她疏离冷漠的态度能让他放弃无望的执着。她这几天认真思考了眼下的情形,长痛不如短痛,她再优柔寡断下去,只会将伤害不断加深,所以下定决心做个了断。她也想过,这样不留余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甚至他会恨她,但无论如何,她不会后悔。

  近几日天气有些闷热,夜间突然下起了雨,江之涵窝在床上看书,听见开门的声音,出去一看,见黄珊琦身上湿嗒嗒的,还未开口就见她臭着脸说:“你快下楼去看看吧,瞿大少也不知道抽什么疯,在外头淋雨,我拉他进来,他死活不肯,还冲我嚷嚷!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跟疯了似的,怪吓人的……”

  江之涵走到窗边往下一看,瞿峻锋果然站在雨中,她匆匆跑下楼,走到他面前,胸口因愤怒微微起伏着,瞪着他咬牙道:“瞿峻锋,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瞿峻锋已浑身湿透,四月底的天气,夜间还是很凉的,他止不住的颤抖,抖着乌青的嘴唇:“我在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吗?我只想你给我一次机会!”他一下抱住她,用尽全力以自己的双臂死死抱着,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甚至开始怕见到她冷漠的脸。

  感觉到她的挣扎,他心里的苦涩泛滥开来:“我知道这种方法很蠢,但我从爱上你开始,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可为了你,我都可以改变,变成你喜欢的那个模样,不霸道,不逼你,尊重你的意愿……”

  “这样有意思吗?”她喃喃出声,不知是问他还是问自己。

  她微微昂首,雨水落到脸上,只觉生疼,这股疼痛渐渐蔓延到心里去。她喜欢的模样?温和从容,淡然沉着的那个人,他惯着她,默默伴她身边,从未将感情宣之于口,却在相伴的岁月中一点一滴倾注到她身上,这就是方修彦。

  而今另一个人同样在她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爱,他说愿意变成她喜爱的那个模样,放下自尊,如此卑微地乞求她的回应!这哪里还是她当年认识的那个傲气的瞿峻锋?她究竟何德何能,让他将尊严踩在脚底,这般低声下气地求她给一次机会?

  他有些狂乱,有些神智不清,只不停在她耳边说着颠三倒四的话,最后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她任他抱着,心中的愧疚越积越深,终究难以负荷,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她真的不想伤他,可终归还是伤他如此之深。他守着她,盼望她能回头,而她守着虚幻,等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说到底,他跟她是一样的,坚守着一份执念,不肯妥协,不愿放弃,伤人又伤己。

  思绪万千,心终究软下来,她抬起手来抱着他的背,轻轻拍抚。

  黄珊琦站在窗边,垂眸望着在雨雾中相拥的二人,止不住的叹气,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今被一个情字折磨成这样!摇头间抬眼,目光定在一处,猛地瞪大眼,惊得嘴巴都合不拢,然后眉头一皱,使劲揉了下眼睛,再看却见那辆车的车窗关上了,接着缓缓驶离。

  淋了场雨,江之涵只受了点凉,吃了包感冒冲剂也就没大碍,但瞿峻锋却发了烧,神智不清,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她只好守在他身边,喂他吃药,不停给他换毛巾,湿漉漉的衣服也得换,可家里没有男人的衣服,这可让两个女孩犯了难。

  黄珊琦想了想说:“直接把他剥光,裹在被子里得了。”

  江之涵一听,也觉得只有这么干了,于是乎两人闭着眼将他剥个精光,塞进被子里。

  黄珊琦陪她熬到一点,呵欠连天,实在困得不行,江之涵看不过,推她去睡觉。到了下半夜,他的烧开始退了,却又喊冷,江之涵翻箱倒柜,把能盖的都往他身上堆……折腾到凌晨四点,她实在熬不住,才趴在床边睡去。

  雨过天晴后的阳光亮的灼眼,江之涵一下惊醒过来,抬头见瞿峻锋还未转醒,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心下松了口气。揉着酸痛的脖子起身去卫生间洗漱,黄珊琦正在洗脸,见她进来,问道:“瞿大少怎么样了?”

  “烧退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她扭开水龙头,掬了捧水往脸上一泼,顿觉清爽了许多。

  “之涵,那个……我好像看见……”黄珊琦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江之涵擦干净脸上的水,正要问她看见什么,却又听见瞿峻锋的声音。她走进卧室,见他躺在床上,双手还揪着被子,满脸通红地问:“我的衣服呢?”

  江之涵这才想起被子下的他可是一丝不挂的,转身去阳台将她昨晚帮他晾的衣服取来,放到床头柜上,正要走却被他握住了手腕,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见她脸色有些憔悴:“之涵,我……”

  “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我还要赶着去上班。”说完掰开他的手,匆匆走出卧室。

  他想追上去,一起身被子滑落,他无奈又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等他出去时,却没见到她。黄珊琦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小锅,见他发愣,招呼他过来吃早饭。

  瞿峻锋坐到桌边,垂着头一言不发。黄珊琦给他舀了碗粥:“吃吧。”

  他没有反应,呆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面色发白,神情寂寥,衣服也没穿好,胡子拉碴,显得很落魄。

  黄珊琦看他那样都觉得难受,简直不忍直视,又深知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枉然,拍了拍他的肩,以表心意。

  与黎氏的合作接近尾声,江之涵抱着最后一期的宣传画册走进黎氏大楼,原本是另一个同事送过来的,但那人临时被派了别的工作,她便顺理成章接了这个差事。

  熟门熟路地上了十楼,刚出电梯就接到黄珊琦的电话。

  “之涵,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十万火急,一刻也等不得!”

  江之涵被她的口气逗笑了:“什么事啊?”她边听着电话边往莫建西的办公室走去。

  “你严肃点!”黄珊琦心一横,牙一咬道:“我憋了几天,都快得病了,不告诉你我心里不踏实,老是七上八下的,瞿大少淋雨那晚,我以为自己眼花,而且距离太远,所以不敢告诉你,那晚我好像看见……看见……方修……”

  江之涵没拿稳手里的画册,“哗啦啦”一下全掉地上,蹲身去捡,便将手机放到了一边。

  “喂,你到底听没听见啊?你丫的倒是支个声儿啊……喂……”电话那端,黄珊琦急得跳脚。

  走廊上过来几个人,江之涵心一急,忙将东西叠好,正准备起身,却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似梦如幻,犹如曾听过无数次的那样,却又不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