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心事几人知

  临近期末,江之涵本想专心备考,但一想到方修彦,她又不胜烦躁,完全静不下心来!前段时间因大家的误会,她正不知该怎样跟他相处时,他倒好,干脆开始躲着她。早上不再等她一起走,打饭的事他托了别人帮忙,跟他说话,也是爱搭不理的……晚自习后回家,他虽没有撇下她,却也不再开口说话,比以前还要沉默。

  夜风习习,小巷里静悄悄的,昏黄的路灯久无人换,一闪一闪的徒惹人心悸,光影明灭间阴风阵阵,要是一个人,江之涵准不敢走。不过此刻心中满是恼意,火气冲天,倒没觉得怕,她走在方修彦身后,死命瞪着他的背,眼睛都瞪得泛酸,他似毫无所觉,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她忍无可忍,几步冲上前挡在他身前,脸色因怒气而泛红,大声质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方修彦低着头,神色不明,绕开了她继续往前走,她一愣,怒火噌噌往上蹿,又转身拦了他的去路:“今天你不说清楚就休想回去睡觉!”

  不知哪家的狗“汪汪”地狂吠不停,巷子里安静极了,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清浅的呼吸。他终于肯抬头正视她,眼中如蒙了一层雾,水气上涌,喉咙动了动:“我只是不愿你为难。”这声音接近低喃,透着几分卑微的意味。

  她心中一动,所有的怒火都消散了:“我又没有怪你,只是觉得冤枉,咱俩明明不是那种关系,他们凭什么乱嚼舌根?实在太可恶了!”

  他背着光,脸色晦暗不明,目光定在她脸上一瞬不移,动了下嘴唇,似乎有所顾虑,良久才出声:“你是因为被冤枉而生气,还是因为跟我扯上那种关系?”

  她皱眉,隐约觉得今晚的方修彦有些陌生,迟疑着反问:“有区别吗?”

  他眼底流蹿过一抹黯淡之色,勉强露出笑容:“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她抱着手臂,定定地看他,想追问清楚他究竟在闹什么别扭,但瞧他神情,似乎低落非常,只好打消了念头,伸手指着他的鼻子蛮横无比:“你不准再躲我,否则我跟你没完!”

  他莫可奈何,只好说:“好,我不会再躲着你,快走吧,再不回去叔叔阿姨该着急了。”

  “真的?”她偏头问。

  “真的!”他点头保证。

  她撇撇嘴,满意转身往前走,摸着肚子抱怨:“都怪你,气得我晚饭都没吃。”胃里空荡荡的难受,“咕咕”叫了起来。

  方修彦望着她的背影,轻叹了口气:“跟我去店里,我煮碗面给你吃吧。”

  她轻哼一声,得寸进尺:“我还要加两个荷包蛋。”

  “好。”他答得爽快。

  两人走进店里时,方宛心刚好擦完了餐桌,见江之涵也跟着来了,她难掩诧异:“小涵怎么来了?”

  方修彦还未说话,江之涵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苦着脸说:“宛心姨,我来讨东西吃的,方修彦气得我连晚饭都没吃呢!”

  方宛心一听就知道这俩孩子又闹矛盾了,这几天儿子的反常,她有所察觉,问他怎么了,他只会说没事。知子莫若母,他隐忍,沉稳,凡事闷在心里,少有人事能让他上心,但江之涵却能轻易左右他的情绪。

  她是过来人,小涵这丫头不开窍,以儿子这样细腻隐忍的性子,那粗条的丫头怕是难以领会的。感情之事最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儿子的情路注定坎坷了!

  做为母亲,她从不认为他比别人差,绝对值得任何人的真心相待,但他身体上的缺陷是不争的事实,在社会上他会受到别人的轻视。他想得到尊重与认同所要付出的代价比平常人要多得多。

  方修彦见她闪神,便说:“妈,您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我煮碗面给涵涵吃。”

  方宛心忙说:“你俩都坐着,我给你们一人煮一碗。”

  江之涵有些过意不去,向来厚脸皮的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宛心姨,我不该这么晚还来打扰您……要不我还是回去吃吧。”

  方宛心摇头,和蔼一笑:“没事儿,用不了多长时间……”

  “妈,您就回去吧。”方修彦打断她的话。

  方宛心的目光在两张年轻的面孔上转了转,心中暗叹,终于点点头,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方修彦走进厨房开火烧水,江之涵扒着门框,眼巴巴地看着。他动作娴熟,拐杖放置在一边,单脚站立着,却四平八稳。厨房里橘黄色的灯光下,他的脸部轮廓十分柔和,全身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她第一次惊觉这个长伴左右的男孩长得俊秀非凡,不自知地看直了眼,无端想起诗经中形容君子的句子: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兀自看着他发呆,目光灼灼,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他微红了脸说:“涵涵,先去外面坐会儿,很快就好。”

  她回过神来,暗恼自己竟对着方修彦犯了回花痴,她认识他都多少年了,还会看他看到失神去,太丢脸了!她又没道理乱撒气,只好瞪了他几眼,转身走到外面的餐桌旁,抽了张凳子坐下。

  方修彦对她时不时莫名其妙的行为已习以为常,不禁失笑,夹了两个煎好的荷包蛋摆放在面上,又撒上些葱花,最后用开水烫了下筷子才端着碗走到她面前。

  江之涵早就饿得没什么力气,一见这碗面顿时两眼放光,拿起筷子便开始狼吞虎咽,一时间只闻她“唏呼唏呼”啜面条的声音。由于吃相太过豪放,汤汁乱飞,方修彦递纸过去,她随意在嘴上抹了把,忙不迭地埋头苦吃。这间店地处老城区,位置比较偏,不似市中心那般热闹繁华,此时已过九点,多数店铺已关门闭户,街上很安静,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影蹿过。

  一大碗面很快进了她的肚子,最后连汤都不放过,吃得干干净净。吃饱喝足,她就觉得犯困,待方修彦收拾好厨房出来,她已趴在桌角睡着了。他伸手拨了下她过长的刘海,趴在对面凝视她的睡颜,眸中光华四溢,墙上的时钟发出“嘀哒嘀嗒”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终于用力推了下她的肩:“涵涵,回家睡。”

  她眯着眼,懒懒站起来往外走,他关好了店门,回头见她倚靠着墙壁,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忙上前拽住她一个胳膊:“小心点儿。”

  她扭头冲他一笑:“方修彦,你真好!”

  他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拉着她的手臂,绽出柔和的笑容:“真是傻丫头。”

  江之涵撇嘴,她最讨厌别人说她傻,谁说她跟谁急,也只有他叫自己“傻丫头”,她才能不发飙。

  两人漫步于寂静的街头,他走得很慢,她为了配合他的脚步也慢慢地走,携着饱腹,面颊微红,走到小区外已近十点。

  他送她到大门口便止步:“进去吧。”

  她点头:“我看着你走。”

  他笑了笑:“明天早上我等你。”说罢转身迈开步子。

  她看着他一点点走远,他单薄消瘦的身形被昏黄的灯影拉得很长,背脊微弯,左小腿那一截裤管空荡荡的,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见过无数次他拄拐走路的样子,却很少看过他的背影,因为她腿脚利索,又无甚耐性,无论再怎么配合,也总归是跑在他前头的。她鼻间猛地一酸,热流直往眼睛里蹿,瞬间模糊了视线。

  以他这种情况,完全是可以装假肢行走的,但他正是在长个子的年纪,骨骼也在不断变化,定制的假肢很快就不能用。他们的经济状况负担不起这么频繁又不菲的支出,而方修彦又不愿接受她家的帮助,所以这么多年都是用拐走路。

  如火如荼的六月底,江之涵走出考场,在走廊上大大地出了口长气,为了应考,这半个月没日没夜地复习,做试题,连吃饭睡觉脑子里都在想英语单词,历史事件,方程几何……神经紧绷到极致。相比她这种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的惨淡模样,方修彦那可真叫一个淡定从容,毫无压力。

  这次期末考的重要性班主任薛燕强调了无数次,马上就升初三,面临着严峻的升学考试,这次期末考的成绩大概可以预见考上重高的机率。虽然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努力,但提升弧度不会太高,毕竟基础才是王道。

  考试成绩出来时,江之涵郁闷了,她成绩一般,常在班极二十名上下浮动,这回虽前进六名,却仍是不理想,全年级六个班,她却排在第一百五十九。果然临时抱佛脚只能算是投机取巧,这其中还得靠点儿运气,看来她运气欠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