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夜里闷热，江之涵一夜都没睡好，迷迷糊糊地听见杨雅渝的声音:“小涵，该起床了，要不上学得迟到了。”

　　江之涵懒洋洋地支起下巴，眯着眼看了下窗外的阴沉的天色，雨声拍打枝叶的声音不时传来，她又一头扎进棉软的枕头里:“妈，天还没亮呢，让我再眯会儿……”哼唧两声又翻个身继续睡。

　　杨雅渝失笑，用力拍了下她的屁股:“快点起来，天色阴沉得很，看样子得下大雨，你赶紧的去接小彦。”说着走出了女儿的小房间。

　　江之涵揉着屁股爬起来，一头乱发直媲美鸟巢，她觑着眼东倒西歪地走进隔壁的洗漱间。

　　杨雅渝在厨房忙碌着，等江之涵洗漱完毕，齐整走进客厅时，江正通已坐在桌边看报。她上前抱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在他脸上“吧唧”一口:“爸，早上好！”

　　江正通放下报纸，脸上带笑，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懒丫头，还早呢，赶紧吃了早饭去上学。”

　　杨雅渝端着一盘小菜从厨房出来，见江之涵还在那里腻歪，拧了眉:“还磨蹭什么，快吃啊。”

　　江之涵撇嘴，赶紧坐下狼吞虎咽刨了几口白粥，抓了两个包子就准备走，杨雅渝跟上前去帮她整理书包，又拿了把伞给她，嘱咐着:“外头下雨了，走路别东张西望，小心些，好好照顾小彦……”

　　“妈，我知道了！”江之涵忙不迭地打断她，这些话她都翻来覆去念叨好多年了，也没个新鲜词，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江之涵“咚咚咚”地跑下了楼，撑开雨伞拐了个弯走进一个小巷子，七转八绕地花了十来分钟走到巷外的小河边。岸边有一座红砖青瓦的小亭子，她远远的就见方修彦站在亭子里，他的左臂下支着一根拐杖，身子微微倾斜，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雨势越下越大，她忙跑过去，一下子冲进亭子里，急道:“你怎么不在家里等？”

　　少年笑了下，伸手拨了下她额前的一缕湿发:“我看你一直没来，就到外面来等你，走吧。”

　　江之涵看了看外面瓢泼似的雨水，拉住他:“我们等雨小点儿再走。”

　　方修彦看了眼外头，雨势渐大，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点头说:“那就再等等看吧，不过今天肯定得迟到。”

　　她不以为然，撇嘴:“那也没办法嘛，迟就迟了呗。”她从背包里拿出包子给他:“喏，还是热的。”

　　他摇头不接:“我吃过早饭了，你吃吧。”

　　“好吧。”她向来不强人所难，反手将包子送进嘴里，嗷呜几大口就解决了两个，那架势一看就是个吃货！她满嘴油腻，满足地打了饱嗝。

　　屋檐下水幕如一卷珠帘，似将二人隔绝在尘世之外，雨雾弥漫间的凉亭宛如避开凡尘俗世的静心之地。

　　他眼中带笑，从裤兜里摸出一条叠成方形的小手帕递过去，她毫不客气，用那干净的白帕子抹掉一嘴的油，末了将手帕放进自己的衣兜里:“等我洗干净了再还你哈。”

　　事实上她那里已堆了好几条他的帕子，都是他借她擦脸或擦嘴的，每回都说洗干净还他，然而转身就忘了这茬，以她丢三落四的恶习，扔在某处发霉了都不知道。这也不能全怪她，她本来就是个懒散的个性，凡事能简便就简便，擦嘴什么的用纸就好了，偏生她又是个健忘的主，老是忘了带这些东西。

　　方修彦根本没指望她会把帕子还给自己，转头见雨势已缓:“我们走吧。”说着撑开了手上深蓝色的雨伞。

　　她点头，也撑开自己的小花伞跟着他步入雨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大路上。这路本就不好走，一下雨更是泥泞不堪。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面怕自己跌个狗啃泥，一面紧盯着前面的人。

　　方修彦左臂用拐，右手撑伞，走得还算稳当，虽然他一条腿不便，但拐杖与身体搭配得很好。他用拐多年，自然是熟稔得很，可她就是不自觉的怕他摔倒。

　　记得他刚学用拐杖走路的时候，由于掌握不了身体平衡，不知摔过多少次，身上的大小淤青不计其数。那些记忆虽然久远，但在她脑子里总归留下些阴影，心里头担心，却不敢表现出来，方修彦是个自尊心特强的家伙。

　　说来也怪，她平素也是个胆儿大的，很少怕什么，却偏偏怕方修彦生气！他这人脾气藏得深，一般不与人置气，可真发起火来，可够吓人的！并非那种火山爆发的脾气，而是冷冷的，蛰伏在表象之下的暗流，让人提心吊胆。有一回，她想试探他的底线，用尽法子去惹他，结果他半个月都没搭理过她，最后还是她费尽心思才让他消气。

　　他回头，见她心不在焉的，面露无奈:“涵涵，走路专心点。”

　　江之涵撇嘴，干脆收了伞，躲进他伞下，挽住他的胳膊慢慢往前走:“我怕摔，拉着你的话就算摔了也有你给我当个垫背的。”

　　他看着她被风吹得白白的脸，不着痕迹的将伞往她那边挪去。

　　学校位于老街区，离住的地方不是很远，也正是如此，两人才未住校。走过一段泥土路就是街道，拐个弯儿便到“源江中学”。

　　校门紧闭，两人对看一眼，江之涵冲门卫室大喊:“王大爷。”

　　王大爷探头出来，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见了这两人:“涵丫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才来？”一边说话一边替他们开了门。

　　江之涵走进大门:“有事耽搁。”

　　王大爷见方修彦左肩都湿了一大片，忍不住责备:“涵丫头，你怎么照顾方修彦的，看看他半边衣服都湿了！”

　　江之涵一愣，这才注意到他的衬衫湿了大半，还未开口，方修彦不甚在意，温和一笑:“没事，一会儿就干了，快走吧。”

　　她跟上前去，还是不放心:“你真不要紧么？万一生病了怎么办？我妈知道了又得数落我了，还有宛心姨，我最怕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方修彦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禁弯了唇角:“别多想了，我真的没事。”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初二（一）班”的门外，江之涵这才想起今天第一堂是数学课，脸瞬间垮了下来。完了完了，敢在数学课迟到，肯定要罚站了！她快走几步趴到窗台边察看教室里的情况。站在讲台上的谢俞芬清咳一声，转头往窗户那边看去，目光之凛利让江之涵猛地站直了身子，大气儿也不敢出。

　　这谢俞芬年近三十了还没结婚，脾气有些古怪，同学们都挺怕她，私下里给她起了好些个外号。什么谢超风，灭绝师太，老谢，小芬……但喊得最多的就是“老谢”。同学们给谢俞芬取外号的劲头若用在学习上，那还愁成绩不好？虽然江之涵觉得背后这样议论老师不甚厚道，有违尊师重道的传统美德，但又觉得暗爽，谁让她数学差，总被谢俞芬修理呢。

　　方修彦从容上前，面向讲台，微弯了腰:“谢老师，对不起，我们迟到了。”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诚挚无比。

　　教室里的人齐唰唰盯着门口那两人，江之涵顶着几十双眼睛的注视，硬着头皮站在门口。方修彦似有觉察，不着痕迹地移了下身子，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谢俞芬目光微深，看着方修彦，以其特有的清冷嗓音说:“回坐位上吧。”

　　江之涵如蒙大赦，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谢什么时候那么好说话了？！看来还是沾了方修彦的光。她低着脑袋跟在他身后走到自己的座位，他俩是同桌，坐第四排。他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将拐杖折叠好放进抽屉里，而后拿出数学课本，开始认真听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