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羽化之劫

  我是萧颍,小名叫做美娘。自我记事时节开始,我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十二年了,师父秦协把我从一个雪夜抱回,为师亦为父母,抚育无不周到,虽知我有思慕之心,却仍闲定自如,每日栽花种芷,不亦乐乎。

  我所居住的这个地方唤作扶苏林,是秦协来到这里以后为缅怀上一任的少司命扶苏公子所命名,此地多山,山上便是扶苏木,在我们来此之前便已经荼蘼漫山遍野,秦协以公子的名字为此地名,倒也恰得其所。

  其实说来到也让人发笑,屈大夫的牢骚曲儿里竟然把少司命形容成了容颜姣好的美妇,却不想秦协这个看不出年岁的男子居然带着还是孩童的大司命如罪徒般躲于山林之中,却有无数江湖人士慕名而来,求取自己根本无法把握的祸福。

  然文昌宫下,我等二人居在第四,百姓称司命为神,其实不过是千万天官中一蝼蚁罢了,乃至司命常住人间,若非劫数降至,寿数用尽,终无法回返。

  我常常幻想那个传说中的天宫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是田间种满了碧玉,有绝美童子少女乘云踏雾,天洛水上青鸟翔舞,白日晨官御风驾日,夕夜望舒独守满月。据说那个地方,无论仙凡,到了那里尽可忘却忧烦。

  这一日我坐在窗棂旁发呆,刚下了厚重的大雪,雪片羽毛般松软地铺在刚长出新绿的地上,一夜之间,白雪皑皑下,死寂如初。江南很少下这么干燥的雪,但凡严冬初春,都是雨雪交加,那种透入骨髓的寒意,总是像路边丐者凄惨的苦笑,慎得人眉眼眯起了不自在的细缝。

  每年的这个时侯秦协总在屋子里闷坐着不出来,只到用饭的时候方出来清粥小菜地用一些,然后又躲进房中。既听不见屋内翻书走路的声音,也听不到任何自言自语,就好像那个房中没有人一样。

  此时肩上被轻轻一拍,秦协脸色发白:“吃饭吧。”

  坐到饭桌前,桌上是精心准备过的江南小菜四道,另有三盘开胃点心,骨瓷碗中是义兴乌米,真是难得一见的丰盛。

  我夹过一块茄酥放进嘴里,轻笑道:“消沉了这许多日,你的手艺倒是有精进。”秦勰惨白道:“近几日东面的星宫震动混乱地厉害,比平时厉害得多。”

  我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星宫平日里也波动频繁,自然秦协也需耗费一些精神去应付,脸色也是经常如帛一般惨白,可却未有过今日言语里透露出来的慌张。

  在我眼里的秦协,似乎是不应该有不能应付的事情,但是从他故作镇定的话语里,我听出了某些异样。

  “不,不要再使用‘不鉴’了。”秦协的手覆上我刚刚闭起的双眼,我慢慢睁开眼睛,拉住他的手,不可置信:“这么多次您都逃过了,怎么就偏偏是这一次呢?”

  秦协一愣,他并没想到我使用‘不鉴’来预测星宫命格的速度已经快到如此的地步,故而吃惊。眼泪顺着颧骨滑落下来,我死死地盯住他:“为什么这一次,您就逃不过呢!”

  “‘昭告’我已经制作完毕了,在我羽化的时候就会出现。”秦勰那张看起来还未及弱冠的脸让我怎么都不相信,那根灯芯已经快要燃烧完毕了。

  可是在那瞬间的‘不鉴’里,我看到了秦协的那盏长清灯微弱的光和快要融化的烛蜡,到底是什么让那盏永远不会熄灭的长清灯一下子燃烧到了尽头,司命虽不是永生的仙,却也因是命格的控制者而能轻易的逃过劫数,至少……不会在这个年纪就……

  “你把我的‘昭告’放入青鸟匣中,点上一盏长明灯,等着下一个人吧。”秦协继续道,面无表情地往口中送饭,似乎他是九重天上那个与天地共生的长司命。

  我默默站起身,冷言道:“您这样死去,没有人会记得您的。我入宫后,如果您还未羽化的话,也不要来探望我了。如果您的死亡没有人记住的话,那您就没有牵挂了。”

  “如此甚好。”秦协放下碗筷,笑意冰凉。

  我取了褂子,开了门,独自站在雪地里。那从鼻翼吸入的寒气,都没有那个笑容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