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午钟敏瑄在太庙昏倒，太医院的管事立刻就让人将钟敏瑄用过的茶水点心保存了下来，晚上有两个小黄门过来索要白日的茶水点心，管事就让人拿出来递给了小黄门。

　　“小公公，永熹公主可有大碍？”管事问道。

　　小黄门脸上看不出心思，只匆匆说一句：“这哪是我们知道的？”

　　何括检查着茶水和点心，半晌才摇了摇头，茶是普洱茶，点心也是寻常的芸豆卷和豌豆黄，什么问题都没有。

　　“文安县主和顾姑娘也用了这些茶点了，一点事情都没有，可见问题不是出在这些茶点的问题上。”文安县主即钟敏雯，兰枝给钟敏瑄掖了掖被角，起身时不小心带起了床帏，床帏悠悠晃着，一股幽香就在床帐中弥漫开来。

　　旁边一个太医闻道这个味道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何括眼睛一亮，将香球取了下来，里面装着香料和香饼。

　　“去拿水来。”何括沉声道。

　　桂枝立即就去打来纯净的水过来。

　　何括用银针挑了一点入水，香饼的粉屑在水中晕开来，水立即就变成了藕荷色，但是水中分明还有胭脂色的颗粒在浮浮沉沉。

　　“这……这是什么？”桂枝瞠大眼问道。

　　“荆芥穗的克物，崇恒子。”何括说道。

　　桂枝依旧满头雾水，陈太医却已经反应过来，“荆芥穗有祛风解表的功效，崇恒子虽然也有治内热的功效，却不能与荆芥穗同时服用。”

　　“可是公主没有服用崇恒子啊，”兰枝道，“公主日常的药方中有荆芥穗奴婢是知道的，先前让徐嬷嬷看过了，她说都是清热的草药，寻常吃了也不碍事的。”

　　何括手指尖拈着一点香饼，“崇恒子不必非得入口才行，只要把它的种子研磨成粉，掺一点到香料中，点燃了，只要用了荆芥穗，再闻道崇恒子的味道也是一样的。”

　　“崇恒子与荆芥穗同时用了会有什么问题？”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成帝开口问道。

　　“禀陛下，同时服用，会让人心脾两虚,气血不足。”

　　“所以公主这十几日一直病着，就一直喝着中药、闻着崇恒子的味道？”成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他竭力抑制自己的脾气，但是看到自己瘦小的女儿孤零零躺在那儿，就越发觉得心痛，什么时候他的女儿被人害成这样他都不知道？长秋宫就在承乾宫不远之外的地方，就能让女儿受到伤害。

　　他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捏成拳。

　　太医们几乎都噤若寒蝉，何括到底是经过风浪的，还能维持镇定。“崇恒子与荆芥穗同时服用，虽然能让人心脾两虚，短期内却并不会致人昏迷。”

　　“崇恒子是怎么出现在公主的寝居内的？”陈太医去问兰枝，他是一直给公主请平安脉的，公主若出了什么事，首先被问罪的就是他，他此刻比在场任何一个太医都要着急。

　　兰枝回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香球是四公主送给咱们公主的册封礼物，四公主还送了一些几盒香饼过来，原先一直是收在博古架上的，前几日九如堂惯常用的香料没有了，公主就让奴婢把四公主送来的香球拿出来挂在床帏间。后来内造府那边送来新的香饼过来，不过公主让奴婢先收下，等四公主送来的香饼用完了再用内造府那边的。”

　　“四公主？”成帝反问一句，四公主虽然最近浮躁了一些，但是成帝看着她长大，也是往心肝里疼的，钟敏茹自幼就乖巧懂事，虽然偶尔是有些小心眼的地方，若说有什么坏心思，他是不敢相信的。

　　“陛下，贵妃娘娘在外面……”吴小满小声说道。

　　成帝又望了一眼众太医，“你们想方设法唤醒公主。”说完便抬脚出去了。

　　“陛下，”薛贵妃和许淑妃离座跪下来给成帝行礼。

　　成帝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他铁青着一张脸，薛贵妃也猜不到他的心思。成帝也没有让她们起来，她们就只能一直跪着。

　　良久，成帝才出声道：“前不久是茹茹给珍珍送了香球和香饼是吗？”

　　薛贵妃想了一下，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当时茹茹为了给永熹公主送礼物，思虑了好久，才决定好送什么？陛下，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成帝重重一拍桌案，“茹茹给珍珍送的香饼里掺杂了崇恒子，正好是与珍珍喝的药汤中一样草药相克了。”

　　薛贵妃大骇，“陛下，茹茹只是一心想着给她的姐姐送上祝福，哪里会知道香饼是什么东西做的？再者说了，茹茹年纪小，也无法预料到永熹公主正好病了……这么巧的事情，茹茹怎么能料得准？”

　　“朕问过太医了，崇恒子虽有异香，但因为是治病用的草药，向来不会用来制作香料或是香饼，那么茹茹送的香饼里面怎么会有崇恒子？”

　　薛贵妃哑口无言，心里也懊恼为什么自己事先没有让人检查一下钟敏茹送的东西？

　　外面气氛僵着之时，屋里桂枝走了出来，“陛下，刚刚太医查出来，公主体内还有复羽裸盖菇的毒。”

　　成帝腾地一声起来，薛贵妃和许淑妃忙跟进去。

　　钟敏瑄手掌心插了几根毫针，何括正捏着针尾徐徐转着。

　　成帝走过去，伸手去摸了摸钟敏瑄的额头，她的脸还带着温热的温度。双眸紧闭，看上去就像是睡熟了似的。“复羽裸盖菇？上次四公主的猫就是误食了复羽裸盖菇才发疯？”

　　“回陛下，复羽裸盖菇是北岭独有的一种裸盖菇，短期服食会产生幻觉，长期服食则会致人疯癫，复羽裸盖菇一向是禁用的。”何括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说起来，复羽裸盖菇还是他的妹妹寻来给他的，他一早就发现钟敏瑄体内有复羽裸盖菇的毒素，但是他却不能说出来。

　　刚刚另一位莫太医上来给钟敏瑄把脉，忽然就惊呼道永熹公主脉息怎么变得如此紊乱？

　　何括也伸手去探钟敏瑄脉搏，果然原先只有微弱搏动的脉搏此刻节律都变得紊乱了，节律时而强，时而弱，何括伸手去探钟敏瑄颈侧的动脉，脉动也很急促。

　　“我明白了……”莫太医忽然就喊出声来，“是复羽裸盖菇，我见到了四公主的白猫，它就是误食了复羽裸盖菇才异常暴躁，我自己回去也尝了一点复羽裸盖菇的粉末，结果也出现了和永熹公主一样的状况。”

　　莫太医的声音太大，何括拦他不及，屋子里的人也多，顿时太医们就议论开来。有几个也研究过裸盖菇的太医就附和说永熹公主这幅样子的确是服食了裸盖菇以后的症状。

　　最后太医们得出一致结论，永熹公主体内有复羽裸盖菇的毒素。

　　何括将毫针一一拔出来收进布袋中。

　　许淑妃上前说道：“皇上上次让臣妾查那件事，臣妾彻查后宫，没有发现宫里还有复羽裸盖菇。四公主的猫儿喂食一直是十分精细的，她的食物都是有专人负责的，不会再有旁人经手，臣妾查不出来是谁往猫儿吃的鸡肉中投了复羽裸盖菇。”

　　“这怪不得你，瑞祥宫的事情，你如何能管得精细？”成帝自然知道连薛贵妃斗查不出来的事情，许淑妃与瑞祥宫数十年没有交集，又怎么能查出来？这话却是怪罪薛贵妃没有打理好自己宫中事务了。

　　薛贵妃脸上一僵。

　　何括又写了一帖药方，让兰枝下去煎一碗药过来。

　　兰枝依言下去了。

　　成帝想起来徐嬷嬷也是会些医术的，让一个小黄门去皇子府那边把徐嬷嬷请过来。

　　桂枝正拿着一张湿帕子给钟敏瑄擦脸，她听着太医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抬头往薛贵妃那边看过去时，却只能看到薛贵妃微低着头，满脸心事。

　　徐氏很快就到了，她赶得很急，进来时已经是气喘吁吁，略歇了一歇，就道：“早上不是还说咱们公主没有事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醒？”

　　成帝看着她整个人已显老态的样子，又有点后悔不该这么晚了还去打搅徐嬷嬷。

　　徐氏未待有人接话，就挨着钟敏瑄手边坐下。

　　何括就将钟敏瑄的事情与徐氏说了。

　　“奴婢从前就发现公主的药汤里面有复羽裸盖菇，只是公主不让奴婢说出来，只是悄悄煎了紫灵芝水喝了，奴婢也让公主把药停了。怎么一个多月过去了，公主体内的复羽裸盖菇毒素还没有除干净吗？”

　　“从前就有？那珍珍为什么一直不说出来？”成帝震惊道。

　　徐氏跪了下来，俯首磕了一个头，“公主说皇后娘娘刚刚过身，不想让陛下平生烦恼，就让奴婢瞒下来不说，加以当时公主体内的毒素积淀得不多，奴婢以为公主也只是误服了，就没有在意，谁曾想会造成今日这番景况……陛下，这一切都是奴婢的失职，请陛下惩罚奴婢……“

　　仿佛有一把锈钝了的刀子慢慢割着成帝的心，女儿受了苦却不想着告诉他，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他身为父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昏睡而无能为力……成帝闭了闭眼睛，越发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着实不称职。

　　正痛苦纠结间，忽然听到兰枝惊呼道：“公主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