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唐突

  薛贵妃的侄子……钟敏瑄眼中闪过凛冽的冷光,但是声音却是出奇的平静,“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小爷管你……管你是谁……总之小爷看上你了……你就得……就得跟着小爷走……”薛扬去拽钟敏瑄的手腕。

  钟敏瑄只觉一阵恶心,她伸手去抓薛扬的手,无奈薛扬手劲太大,她只能在薛扬手腕上留下几道指甲痕印。正当钟敏瑄觉得束手无策之时,忽然就听见一个声音自身边传来,“她是三公主。”他的声音很是清冷。

  薛扬听了,一下子就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一屁股跌坐在地,嘴唇颤抖着,“三公主……三公主饶命,小的刚刚只是喝醉了酒,绝无冒犯公主的意思。”

  钟敏瑄自那声音的主人出来,目光便凝在了他的身上,哪里还注意得到跪地求饶、涕泗横流的薛扬。

  那人穿了最简单的月白色偏襟长袍,袖口用水墨线绣了两竿翠竹,他身量很高,钟敏瑄仰头看他时,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她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他即使站在那儿,也能感觉到他的丰姿神秀,萧疏淡远。

  钟敏瑄被那人拉在身侧,她仿佛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仰头望着他。

  那人终于垂头看她,他的眸子深邃如广阔无垠的星河,仿佛能洞察世间的一切,他的眉毛浓黑,渐渐渗入鬓角,此刻他嘴角微微勾起,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轻佻,反而如暖玉一般让人觉得温润。龙章凤姿,风采高雅,肃肃有如松下之风。

  钟敏瑄才意识过来,自己还伸手拽着那人的袖口。她松开手,缓缓垂了眼睑。她只顾看着地面,没有看到那男子眼中闪过的逗趣之味,只能感觉到男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男子眼见着钟敏瑄脑袋都快缩进脖子里,才收回看她的视线,转而去看跪在地上的薛扬。

  薛扬战战兢兢俯首,“公主恕罪……公主恕罪……”他已经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重复这几个字。

  男子看向他时,目光冷得似寒冰,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仗着醉酒就可以轻薄公主吗?你如果觉得这个理由解释得通,大可以去皇上那儿解释。”

  薛扬虽是怀安侯世子,自幼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说到底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平时在外还能耀武扬威,在皇权面前,哪里还敢张牙舞爪,当即就蔫吧了。他吓得浑身战栗,轻薄公主,这是大罪,轻则他要受皮肉之苦,削去世子之位,重则性命不保。思及此,薛扬以膝代步,挪到钟敏瑄面前,想要去抱住钟敏瑄膝盖。

  男子忙抬脚将薛扬踹了出去,又转头去看钟敏瑄的神情,见她没有被吓住,才松了口气。

  薛扬又靠了过来,却不敢挨近钟敏瑄,“公主,念在贵妃娘娘这么多年对您关怀有加的份上,求您饶恕了小的吧。”说完,薛扬咬了咬舌头,眼前的三公主虽然骨清神秀,面容昳丽,却分明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片子,也不知他是如何就迷了心窍。

  钟敏瑄自那男子身后走了出来,静静看着薛扬,忽地就轻声笑了出来,“既然你抬出了薛贵妃,本宫也不能不顾及薛贵妃与本宫的情分,”她顿了顿,“你以后若是再出现在本宫视线之内,本宫决不轻饶。”

  薛扬听了,连连磕头谢恩,心中直庆幸幸亏有姑母的关系在,却没有注意到钟敏瑄刚刚提到薛贵妃时,眼底皆是肃杀之气。薛扬忙揽起袍子转身就跑,却被脚下石头绊了一跤,磕倒在地,脸颊被石楞划开好长一道血痕,血珠顺着腮边滴到了衣领上,脸上火辣辣的刺痛,薛扬不敢驻足,捂了脸颊就跑开了。

  钟敏瑄朝那男子略微一福身,“刚刚多谢公子了,若不是公子及时搭救……”钟敏瑄觉得有些难堪,“此事还请公子保密。”

  他抿着唇不发一言,钟敏瑄有些忐忑,抬头看他的脸色,他才开口说话,声音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喑哑,“在下不会与旁人说的。”

  钟敏瑄最后看了他一眼,与他错身准备离开,他忽然拉住了钟敏瑄的手腕,他的手掌很有力量,钟敏瑄奇怪的看他,却见他将她的手腕握在手心,脸上越发冰冷,语气中隐隐带着怒火,“这是他刚刚弄的?”只见她白皙如玉的手腕上,一圈红肿的痕迹显得格外扎眼。钟敏瑄肌肤本就细嫩,略微一碰就会变红,更别说刚刚喝醉了酒的薛扬那般拉扯她。

  钟敏瑄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她将手从那人手中挣开,学了他抿着唇角看他。

  “抱歉,是我唐突了,”他自袖口中取了通体莹润的玉瓶递到她掌心,“这个你回去涂一点在手腕上,过上片刻红肿的部位就会消失了。”

  玉瓶仿佛还带着他的温度,钟敏瑄握在手心,低声说了一句“多谢”便埋头离开了。

  她背对着他而走,但是却能感觉得到他一直在她身后注视着她。钟敏瑄能感觉到胸口的月长石紧紧贴着自己的心脏,越来越灼热,仿佛能将她的呼吸也融化一般。她紧紧握着玉瓶,忽然就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紧一般。

  钟敏瑄已经快走到女眷那边的桌席了,她下意识往身后看去,却见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望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没有多久就看不到人影了,若不是手中的玉瓶,她或许还会以为刚刚的一切只是做梦。

  她感觉鼻尖有些发酸,又站了一会儿,才拾脚往丫鬟婆子最多的人群走去。

  顾徽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捧着杯热水在喝,她安静的坐在那儿,难得的有些忸怩。谢氏正跟她交代着事情,见钟敏瑄过来,招呼着她坐下,看着她才有些犹豫的开口:“你这是怎么了?”

  钟敏瑄头发有些凌乱,袖口的布料已然刮破了,看上去很是狼狈。她摇了摇头,“刚刚去赏桃花时被桃枝刮了衣服,舅母不要担心。”

  谢氏便不再多问,又差遣了婆子去钟敏瑄的马车上把她备用的衣物取来。女眷们出门时一般都是准备两套颜色、花纹相仿的衣服,就是为了以防突发情况。

  顾徽凑近她,“都是我不好啦,不该把你一个人撂下的。”

  钟敏瑄将手腕上红痕掩盖了起来,才与顾徽说道:“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又没怎么着,路上也没人看到我这副糗样。”

  顾徽便咯咯笑了起来,又捧了水饮了一口,孰料就被呛住了,她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钟敏瑄给她拍着背顺气。

  谢氏扶额叹道:“你好好跟你妹妹学学,总是没个正经。”

  顾徽吐了吐舌。

  姐妹俩重新回到女孩那边时,诗会已经结束。

  除了钟敏茹眉飞色舞的指挥着她的宫女给她斟茶倒水,其余的千金们多多少少都有些神色不豫。

  “三姐,你可回来了。”钟敏茹此刻快活的跟小鸟似的,见到钟敏瑄就大声与她说话,“我与你说,我的诗刚刚得了魁首。”

  顾徽轻哼了一声,不去理会她。

  钟敏瑄好声好气与她说道:“怎么能说诗得了魁首?你应该说你得了魁首。”

  钟敏茹拉着她去看自己的诗作,钟敏瑄凝睛一看,她洋洋洒洒写得倒挺长,字迹娟秀,可知是费了很多功夫练出来的。通篇看下来,也算文采斐然。钟敏瑄伸手点了点其中一句,“含烟惹雾每依依,万绪千条拂落晖,这句写得最好,只是此时还不是黄昏,你为什么要写落辉?”

  “意境到了便是,三姐何必要这么认真的追究?”钟敏茹敷衍的说着,又转移话题,“三姐,你和阿媌姐姐做什么去了,怎么都换了衣服,还重新梳了头?”

  钟敏瑄笑而不答,也不再看她的诗,见顾徽在抓蟹黄香酥饼在吃,上去拍掉她的手,抓了一把红枣递给她。

  又有一个少女出声道:“刚刚三公主和顾姑娘都不在,没能见识到二位的才情,不如此刻二位也赏脸作首诗吧。”

  顾徽心情原就不太好,此刻听她说话,便直视着她,一双眼出奇的晶亮,“我不乐意怎么办?”她说话时并不是咄咄逼人,反而很有些平静。

  那个少女平日里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何曾被人反驳过,见顾徽不拿她当回事,当即红了眼眶,也不管顾徽是什么身份,牙尖嘴利就张口道:“都说顾家大小姐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怎么连赏脸做个诗都不肯,莫不是怕了不成?还是你这才女的名头只是别人抬举了,你实则只是个绣花枕头?”

  她原先并不是特别针对顾徽的,她素日自诩也小有才气,刚刚与一众世家以及勋贵家的千金比试时反而坐在了中等之下的位置上,就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又见顾徽生得仪态万方,亭亭玉立,不免就心生妒忌,因此说话时愈发恶毒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