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侍读

  钟敏瑄听了,不发一言,只是将棋子一枚一枚收回棋盒中。

  郑氏心中愈发忐忑,“公主,您可能从未见过奴婢的女儿,奴婢什么时候将她领过来给您看看,您肯定喜欢她。”

  钟敏瑄懒懒抬眼,“我记得是嬷嬷说按照宫规咱们九如堂宫人已经满了,怎么现在有嬷嬷的女儿的位置了?”

  “是奴婢迂腐了,”郑氏捏了一把汗,“公主,那您看……”

  钟敏瑄将棋盒合上,起身往屋外走去,郑氏忙抬脚跟了过去。钟敏瑄脚下微微一顿,“想进九如堂就来吧,让兰枝安排就是。”

  郑氏喜不自禁,转身就去寻兰枝了。一路上心中又一直在嘀咕,怎么最近不见桂枝,九如堂的一应事物好像全被兰枝接过手了。

  暖风吹皱了湖水,几阵莺声,数抹柳色,洗去了冬日里的沉重。

  浅碧色的裙摆在行走间如水般漾开波纹,她的眉目仿佛是水墨晕染出的画,瞧着温润秀美,却又有几分艳色隐于其中。饶是最素净的没有一丝花纹的裙子,只簪了一支银钗的发髻,未施粉黛,也拥有让人自叹弗如的气韵。

  钟敏瑄只带了桂枝一人往承乾宫的方向走去,沿路有宫人们退避一旁行礼。

  承乾宫外,皂衣玄甲的卫兵们持戈巡逻。

  桂枝上前将九如堂的宫牌递给为首的一个卫兵检阅。

  卫兵首领只看了一眼,便对着钟敏瑄恭谨道:“三公主只管进去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掏出宫牌?”

  桂枝一面将宫牌收入袖中,一面拉长声音道:“这是规矩,怎么能够无视?”

  “是、是,桂枝姑娘说得对,是奴才们忘了规矩了。”

  那卫兵首领犹在点头哈腰,钟敏瑄却不再理他,径自往宫里面走去。卫兵首领直起身,虚抹了把汗。他长长吁了口气,心中却感叹着,三公主脾气秉性和陛下越来越像了。

  钟敏瑄遣小太监进去通传,里面立时就传出话来,让她进去。

  成帝批阅了一天的奏折,早已经是累极。

  钟敏瑄便走到他的身后,给他捏肩捶背。

  女孩的手柔软无骨,成帝的乏累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吴小满看着父女俩其乐融融相处的情景,领着伺候的宫人轻轻退了出去。

  “说吧,来朕这儿有什么事?”成帝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钟敏瑄便挨在他身边坐下,与他说了该给钟怀钰找侍读一事。

  成帝沉吟一会儿,“顾家檀郎和钰哥儿年纪相仿,又是表兄弟的关系,的确是最合适不过了,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钟敏瑄抓过桌案上的一方砚台握在手心把玩着,“柔柔也到了入学的年纪了,也该为柔柔找一个侍读了。”按制,每位皇子公主六岁进太学跟着先生读书,可在众王公大臣家的子女中选一年龄相仿的作为侍读。

  近些年,皇室为皇子公主们挑选侍读时,大都是从三阁家的儿女中选的。

  譬如钟怀斐的侍读是祝家大公子祝绍谦,钟敏瑄的侍读是顾徽。

  成帝对于钟敏柔,其实是没有多少侧目的,毕竟他子女诸多,钟敏柔又只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个。他能够偶尔对钟敏柔表示出关怀,也都是看在钟敏柔记在了孝昭皇后名下教养的份上。

  他有些迟疑,若说顾家小三他是知根知底的,那么世族的这些女孩们,他作为日理万机的君王,却是一点也不了解的。“给柔柔找侍读的事情,你可以和薛贵妃或者许淑妃商量。”

  薛贵妃?钟敏瑄撇了撇嘴,前世钟敏柔的悲剧就是薛贵妃一手酿成的,她岂敢再让薛贵妃插手钟敏柔的事?

  她仍记得,最怯懦善良的钟敏柔,在她远嫁多年以后,被薛贵妃指婚给了娘家的一个侄子,那个侄子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整日只知玩乐。钟敏柔堂堂一个金枝玉叶,嫁过去没两年就病故了。

  至于许淑妃,她这些年退居深宫,钟敏瑄自然不会天真的相信淑妃对宫里宫外的事情当真一无所知,却也懒得说破。

  “薛贵妃和许淑妃每日里已经忙着脱不开身了,儿臣就不想拿这种小事去叨扰她们了。”

  “那你就来朕这儿叨扰朕?”成帝既是好笑又是好气,随即想到若是韫贞还在,这些事哪里需要女儿来操心,不免有些伤感唏嘘。“你觉得哪家有合适的人选?”

  “祝先生的小女儿我见过几次,谈吐礼仪上丝毫不差,只比柔柔年长一岁我瞧着不错。”

  钟敏瑄搁下砚台,又随手拿着三两本奏折展开看着。成帝想她看不懂政务,也便没阻止,“你倒是个人精。”他轻轻吐出一句。

  钟敏瑄一副对奏折内容不感兴趣的样子,只匆匆扫视了两眼就放下奏折,她起身,“既然父皇还有奏折要批阅,儿臣便先回去了。”走出两步,忽然回身道:“上次听嘉树表哥说外祖母病了,儿臣想什么时候去看看外祖母。”

  成帝点头道:“你外祖母那般疼你,你去看顾你外祖母是应该的。”

  行出承乾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两列宫人在前头打着灯照路,他们脚步极细碎,腰也放得很低,处处流露着身为宫人的卑微。

  一弦如钩的弯月渐渐升至天空,月光清冷,隔着树梢穿透过来,落下参差斑驳的影子。

  皇宫四处却是灯火辉煌,殿宇崔嵬,俨然如入天宫。

  走到洪阳门,迎面又有仪仗簇拥着一位宫装妇人走过来。

  原来是薛贵妃。

  钟敏瑄便停下脚步,也不避让,立在道路中间。

  她原是走在散发着氤氲光华的宫灯后面的,五官看得很不真切,薛贵妃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三公主,这么晚了,你来承乾宫找皇上么?”薛贵妃扬起笑容,语意恳切,关怀殊甚。

  若是钟敏瑄从未勘破薛贵妃所做过的一应居心歹毒的事,说不定还会以为她诚善温良,如今她心中却只剩下对薛贵妃的恨意和杀意,哪里还会当真相信薛贵妃这幅虚伪的嘴脸。“是啊,这么晚了,所以我打算回去了,倒是薛贵妃有心了,大晚上还巴巴的跑过来。”说完,钟敏瑄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了薛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手中捧着的紫砂锅上。

  薛贵妃脸上笑意不变,“这不是见皇上这些日子操劳过多,特地给皇上熬了盅粥给他送过来。”

  “原来如此,薛贵妃最近真是辛苦了,既要打点后宫琐事,又有照顾四妹,得空了自己不好好休息,还来给父皇送粥,当真是有心了。”

  提到钟敏茹,薛贵妃才有了些微动容,钟敏茹被成帝当众惩罚抄写女诫,薛贵妃当真是够憋屈的了。

  钟敏瑄见薛贵妃脸上冷了下来,自己心中却越发愉悦起来。“时辰也不早了,就不耽搁贵妃给父皇送粥的时辰了。”钟敏瑄话说着,却全然没有往路旁避让的意思。

  “公主这是何意?既然话说了不耽搁咱们娘娘,何故站在路中间拦着我们?”薛贵妃身边另一个大宫女向前走了半步,言辞间有咄咄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