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疏

  钟敏瑄用温水漱过口,郑氏瞧着她瘦削的下巴有些发愣,若说不怕是假的,她后半生的倚仗全在于三公主,若是三公主发生什么意外,她这颗脑袋哪还保得住?

  公主这一病,浑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她待会儿还是去瑞熙宫请示一下薛贵妃吧,郑氏暗暗思量着。

  钟敏瑄跪在蒲垫上,心中为母后念着经。

  她想起了从前种种,生病时,母后一遍一遍为她绞着帕子、擦拭着身体,她怕苦,母后总是耐心哄着她吃下药,到最后总会塞一颗甜甜的蜜枣给她。她使小性子时,母后也会无条件溺爱着她,骄纵着她。

  母后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人却孤零零的躺在棺樽内。再不会有那么一人,能宠着她,护着她,惯着她了。

  一切却又都是她咎由自取。

  钟敏瑄心中悔恨莫名。

  朱红色的雕花门被推开,同样是几个披麻戴孝的孩子走了进来。

  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女孩在她身边跪了下来,轻咬着唇,轻声喊了一声:“三姐。”她生得娇娇弱弱的,声音也是细声细气。

  钟敏瑄脑中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有作出回应,便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冷哼声,“六妹,你还认她做姐姐,她从前那般对待你!”说话的是个小男孩,生得粉妆玉琢,如年画娃娃般漂亮,可是他脸上却是愤怒和不屑,正是钟敏瑄一母同胞的弟弟,五皇子钟怀钰。

  六公主钟敏柔低着头,脸涨的通红,不敢说话。

  “你还有脸来!”钟怀钰还带着孩童童稚的声音此刻满满是不符合他年龄的尖锐。

  对于钟怀钰故意激恼她的话语,钟敏瑄好像没有听见。

  她还能如何呢?在母后灵前和弟弟争吵起来?

  母后尸骨未寒,姐弟二人再生嫌隙,母后如何走的心安?

  更何况,本就是她的错。

  她看向钟敏柔,钟敏柔立时如落了水的鹌鹑,吓得瑟瑟发抖。

  钟敏柔生母早逝,母后便把钟敏柔记在自己名下养着。

  钟敏瑄还记得幼时第一次看到这个妹妹,她尚在襁褓,乖乖的不哭也不闹,很是惹人喜爱。那时候钟敏柔还是十分依赖自己的,一双小小的柔软的手总是握着自己不撒手。

  从什么时候起,钟敏柔开始不再与自己亲近了呢?

  钟敏瑄想着,大概是两年前吧。

  “五弟你太过分了,三姐病才刚好,你还对她大哄大叫。”旁边一个挽着双髻的女孩指着钟怀钰便为钟敏瑄打抱不平。

  钟怀钰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

  女孩瞠大眼,羞恼道:“钟怀钰你不要太过分,我好歹是你的姐姐,你不要没大没小一点规矩也没有。”

  “庶出的姐姐?”钟怀钰扫了眼她浑身上下,“我可担不得。”语气中的鄙夷毫不遮掩。

  太极殿内,除了钟怀斐,几乎所有人都是面色大变。

  钟敏瑄瞪了他一眼,“慎言!”她出声斥道。

  “我有说错什么吗?”钟怀钰驳道,钟敏茹有什么资格对着他指手画脚?可是待他看到钟敏瑄铁青的脸,他心里忽然有些慌乱,不敢继续顶嘴。

  你是没说错什么,可是你说了不该说的话!钟敏瑄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泫然欲泣的钟敏茹,声音放软,“母后刚刚去世,五弟太过伤痛,以致神思恍惚,刚刚说的话都是没经过脑子的,心里也必定不是这般想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钟敏茹还想着不依不饶,钟敏瑄已然不看她,而是看向太极殿的所有人,神色冷漠,“今日早晨太极殿发生的任何事情,大家便忘了吧。”

  年纪尚小的六皇子忙连声附和,其他几位皇子公主虽然心中憋了一口气,但是想到他们的生母素日里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得和皇后膝下的太子、五皇子和三公主产生纠纷,便是连那个六公主也多多避让些,大家也就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钟怀钰视线在钟敏瑄和钟敏茹之间扫来扫去,好半天才咕哝一句“惺惺作态。”

  钟敏柔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五哥,别这样,三姐也是帮你。”

  钟怀钰刚想说他不需要钟敏瑄帮她,谁知道钟敏瑄是真心还是假意,可是想到薛贵妃那张笑里藏刀的脸,未免有些胆寒,他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见无人敢出声说钟怀钰一句不是,钟敏茹气得有些肝疼。

  但是钟怀钰敢这般瞧不起她也是有理由的,钟怀钰生母孝昭皇后,出身簪缨世家顾氏,父皇少年结缡的妻子,父皇与她情深意笃。孝昭皇后还在世时,父皇眼里便只有孝昭皇后以及她生的几个子女。孝昭皇后病薨后,父皇更是病了一场,原先打算罢朝一个月追怀孝昭皇后,可是朝堂上似乎有些变故,父皇今日便临朝问政了。

  钟敏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那个底气继续闹下去,便勉强道:“好吧,就听三姐的。”

  钟怀钰有些恼火,但是看到钟怀斐朝他撇来,他向来是听钟怀斐话的,立即垂下头。

  大家便都不再言语。

  傍晚,跪了一日的众人才起身,钟敏茹揉了揉自己的双膝,咧嘴道:“累死我了。”

  钟敏瑄腿也是硬邦邦的难受,不过她脸上到底没有显出来。她安静看着钟怀斐如苍松般坚挺清矍的背影,鼻子有些发酸。

  郑氏上来搀扶着她,一面刻意压低声音道:“公主,您让重新布置您的房间,兰枝已经收拾好了。”

  她虽压低嗓音,但是周围的人还是听到了。

  钟怀钰怒视着她,“母后才刚刚去世,你又折腾什么?你房间里的陈设,哪一件不是母亲亲自为你布置的?”

  钟敏瑄脸色有些苍白,想说什么,到最后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偏头看了看郑氏,似打量一个陌生人,郑氏被她瞧得心里发毛,嘿嘿干笑了声。

  钟敏瑄轻声道:“走吧。”

  傍晚,瑞熙宫内,烛影幢幢。

  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捏紧了手中玉盏,“他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