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生杀(上)

  自猎场回宫后,风波余影渐渐淡去,却生出一种煊煊的热闹。安勋和汐泽商议之后,决定暂时不将此事告诉尹妃,他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宣扬起来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

  熙铭和锡天跟着尹妃回宫的第二天就去了汐泽的寝宫,汐泽一直称病闭门谢客,听说他们来了却一反常态亲自去宫门口迎他们进来。

  三人一同坐下,汐泽吩咐了上茶,便屏退了下人,只留绍祺在旁伺候:“你们可算回来了,我每天提心吊胆的,就等着你们了。”

  锡天一笑,打开了带来的锦红缎盒,里面躺着一棵雪白饱满的雪参,大约有女子手腕粗细,参须根根纤长完整:“这雪参是你父亲托我们带回来给你的,说是极难得的宝物,给你补身用。”

  汐泽命绍祺收了起来,低声道:“你们可查到什么了?”

  熙铭平一平气息,缓缓道:“你托你父亲在宫外寻找我们,他找到我们之后把宫里发生的事情都跟我们说了,我和锡天立刻四下暗查,却一无所获。直到半个多月前,我们回到京城,突然发现有一个人的府苑有些不同寻常。”

  “谁?”

  “米宓。”

  汐泽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心下不禁漫起一点惶恐:“你是说......”

  锡天微微蹙着眉:“米宓被废为庶人,皇上开恩许她住在将军府,她的府苑原本应该一片凄凉破败,无人问津,可是我们却偶然发现她府苑的角门频频有人出入,且都是在深夜里,出入她府苑的人还身着夜行衣。我们觉得此事有些古怪,于是那天夜里,熙铭留在她府苑外监视,我跟上了黑衣人,发现那黑衣人离开将军府后去了城外那个废弃的城隍庙,那里还有四五个黑衣人等在那里。他们不知商量了些什么,一同进了深山之中。因为夜深,山里又不知有没有埋伏,我没有再跟着他们进山。”

  “米宓......难道此事又和她有关系?”汐泽的容色在烛光下分外凝重,“当年烨轩就是跟着她上了战场后再也没有回来,她还曾伙同桓启灿一起陷害佑灿,差点害死沐言......”

  熙铭思虑片刻,道:“此事的究竟我们了解得还不多,过几天我们会再出宫暗查,你放心就是。”

  汐泽苦笑道:“幸好宫外还有你们,否则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这宫墙之内,外头的人怎么算计我们都可以了。”

  锡天黯然垂眸:“其实我真不想去亲自暗查,我生怕最后得到的是一个不堪的真相。”

  汐泽也有些心慌意乱,双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我真不敢把沐言和幕后主使联系在一起,但是他现在真的变了很多,有时候看着他,我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沐言到底是十绝阁的阁主,骨子里还是有些血性在的。”熙铭随口说道。

  汐泽恍若未闻,只怔怔地想着什么,刹那间,他霍然站起身,定定地看着熙铭。

  “怎么了?”熙铭见他神色不对,愣愣地问了一句。

  “十绝阁......”汐泽迷茫张口,“我怎么忘了,沐言是十绝阁的阁主。”

  长久待在深宫里,汐泽很少再想起当初江湖上的事情,伏天寨十绝阁和赤羽堂,这几个名词他似乎都有些陌生了。他几乎忘了,原来一直以来温顺柔和的沐言还是十绝阁的阁主!

  “那又怎样?”锡天上前把他按回椅子上坐下,“你别激动,慢慢说。”

  汐泽喃喃道:“如果沐言背后没有十绝阁的势力,我可以说他没有能力害死符禹。但如果十绝阁那么多高手听命于他,再加上十绝阁的那些珍奇异宝,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汐泽一把握住熙铭和锡天的手:“你们一定要弄清楚,十绝阁的那十件宝物到底是些什么,都有什么用处,还有,十绝阁现在还有哪些徒众,都聚集在哪里。”

  熙铭低低地嗯了一声:“你放心。”

  五日后,熙铭再次来到汐泽宫里,手中拿着一个卷轴。

  汐泽接过打开,熙铭道:“十绝阁的十种独门武器,五种是武功,五种是法宝。那五个武功秘籍分别是苍空玄法、紫凰丹本、白阳宝诀、凤翎剑抄和天残奇录。五个法宝分别是还魂丹、海棱香木、碧莹圣丹、护心天丹和洗髓幽丹。”

  汐泽点点头:“武功秘籍不重要,要紧的是这些法宝。还魂丹我知道,沐言用它救过我。碧莹圣丹、护心天丹和洗髓幽丹分别是增进功力、救治内伤和祛除内毒的,可是这个海棱香木是什么?”

  熙铭的目光中微见凌厉:“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后来在江湖上留意打听了,原来海棱香木是十绝阁培植的一种有毒的树木。每逢盛夏时节,香木中就会渗出白色乳状液体。将液体晒干后磨制成白色粉末。这种白色粉末燃烧有噼啪响声,如同滴水,同时产生黑气。人畜如果嗅入黑气,眼前会产生幻象,头脑麻痹,行为癫狂,且接触时间稍长就会力竭吐血而亡。中毒者会沉醉多日,若不及时解毒,会损及心肺。若自行运功,毒性会入侵经脉。”

  脑子像有一根雪亮的钢针狠狠刺入又缓缓拔出,汐泽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轮精光:“燃烧?头脑麻痹,行为癫狂?沉醉多日?”

  两人静默片刻,面孔渐渐失去血色。

  十日后,尹妃起驾南巡,原本应该有正卿陪伴,但沐言有着身孕,不便出行,尹妃便嘱咐他留在宫里安胎,只带了千翊和千川随行。

  众人送行至宫门外,眼见大队迤逦而去。沐言忽然轻笑出声:“千翊和千川平时看着悄没声,可是皇上有什么事总让他们陪着,看来他们的好处只有皇上知道啊。”

  这话说得古怪,没有人敢接话,沐言突然转过身来在汐泽身上来来回回打量:“谭凤卿最近不怎么出门,一个人闷在宫里不难受吗?”

  汐泽的神思有一丝凝滞,很快笑道:“照顾孩子辛苦,我也没心思四处晃悠了。”

  沐言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目光无声而犀利地从汐泽面上刮过,有尖锐而细微的疼痛。

  熙铭和锡天略做休息,便再次出宫调查米宓的事,汐泽则留在宫里度日如年。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安勋,不想让他跟自己一起提心吊胆。

  直到那一日,汐泽刚准备就寝,突然有下人禀报说沐言来了,他还没来得及起身请沐言进来,就见沐言领着十余个侍从走进了他的殿中。

  汐泽微微有些诧异,还是起身行了礼,沐言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在主位上坐下,居高临下地迫视着汐泽。

  “边正卿这是......”汐泽话还没说完,沐言看一眼身边的璟铄,璟铄击掌两下,便有侍从捧着一个紫铜盘子上来,盘子里放着一对雕银花红烛。

  沐言似笑非笑地看着汐泽:“谭凤卿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汐泽取过那对红烛看一看:“不过是寻常的红烛。”

  沐言微微摇头,伸手将其中一根拗断了,道:“你再看看,这红烛有什么不同?”

  汐泽仔细一看:“红烛里头有些白色粉末。”

  “不错。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好东西?”

  汐泽摇头道:“不知。”

  沐言冷然一笑:“这叫海棱香木,风干后磨成粉再放入蜡烛中燃烧可使人产生幻觉而发狂。”

  汐泽猛然听沐言自己说出这四个字,遽然一惊,心口一阵阵发寒,仿佛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里,只觉得四周越来越寒,却不知自己究竟要掉到哪里才算完。

  汐泽向四周看了看,周围全部都是沐言的人,突然,他发现那些穿着侍从衣服的人,腿上都绑着短剑,用衣摆遮掩着,此刻他跪在地上才看得清清楚楚。

  沐言微微眯着眼睛:“谭凤卿,你好歹毒的心啊,居然用这样的手段害死蓝正卿,若不是你身边的人熬不住刑供认了,恐怕蓝正卿就要枉死了。”

  汐泽听得晕头转向,脑子嗡嗡地晕眩着:“边正卿,我何曾害过符禹?明明是你......”

  沐言嘴角高傲地扬起,打断了他的话:“皇上离宫南巡,我身为正卿,不能不秉公惩处。你行事歹毒,用海棱香木害死了蓝正卿,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抵赖不得。”

  “来人。”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在沐言的眸底凌厉刺出,“谭凤卿谋害蓝正卿,我将他囚禁在筠昭殿,待皇上回来发落。但谭凤卿良心发现,羞愧难当,饮鸩自尽于宫中。”

  汐泽怔怔地望着沐言冷厉的面孔,只觉得天灵盖被人狠狠剖开,贯入彻骨寒冰,冷得他完全无法接受,却只能任由冰冷的冰珠带着棱角锋利地划过他的身体,痛得彻骨,却依然清醒。

  沐言身边的人齐声答应,三个人上来就要按住汐泽,另一个拿着酒壶,里面装着放了药的毒酒。汐泽在地上拼命挣扎,他本来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但他生下双生子的虚亏还没有补回来,哪里争得过三个身强力壮的高手。

  酒壶的壶嘴死死抵在汐泽嘴边,他的四肢全部被人按住,动弹不得,汐泽拼命扭着头,璟铄赶紧上前按住他的头,喝道:“赶紧灌进去!”

  沐言起身理了理衣襟,踱步到庭院中,看着清露寒霜,凝在月色金明的瓦檐上,遥望着宫殿楼阁的起伏连绵。

  身后的挣扎呼救声渐渐小了,直到全无声息。璟铄走到他身边:“主子,好了。”

  沐言凝神片刻:“筠昭殿下人全部殉主。璇玑公主和致宁皇子......带到我宫里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

  次日沐言醒来,下人奉了一碗羊脂菠萝冻在他面前。这是沐言的习惯,他觉得羊脂菠萝冻最能驱散他的疲惫。

  帘帷一扬,璟铄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进来:“主子,不好了,奴才昨日处理筠昭殿的下人,发现少了一人。”

  “谁?”沐言手里的碗盏差点摔在地上。

  “谭凤卿的心腹,绍祺。”

  沐言狠狠一掌击在桌上,厉声喝道:“找!给我找!他出不去皇宫!肯定在宫里!一定要给我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