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六)

  当梅郎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那间阴冷潮湿的牢狱之中,看守的狱卒呼呼的睡着了,喊了一天冤的囚犯也停止了狼嚎鬼叫,四周再没有鞭子抽打在皮肉的声音,没有求饶的声音,也没有狱卒怨愤的谩骂,此时的牢狱静的异常诡异,就连平时叫个不停的蝼蛄似乎也歇息去了。这里黑洞洞的,月光透过窄小的破窗子,倾斜而下,在地上投影出一个扭曲古怪的图案。

  梅郎蜷缩在墙角,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脸深深的掩埋起来。他脑子里还在不断回荡方才做的那个梦,蓦地他抬头张望了一眼四周,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泥墙,那里什么都没有,或许那一切真的只是个梦?梦里的那几个人是谁?他们似乎认识他,可是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那些人。还有那个一上来就说要和自己成亲的男子,他又是谁?梅郎忽地想起,自己来去匆匆,都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见他?要是他再出现的话,自己一定要把事情问清楚了。他有种感觉,他们一定会再次相遇。可是相遇了又能怎样?

  他恨地一拍脑门,骂了自己一句现代话“傻逼!”说完之后,他一楞,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这突然吐出的两个字的意思。“傻”是呆呆傻傻,“逼”有逼近、逼迫、逼债这些意思,可是“傻逼”是什么意思?

  翌日清晨,梅郎熟睡正香,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似乎是在叫他,他呓语道:“吵死了,我在这里又不用干活,又不必出门,起这么早干什么?你们下棋不会,讲笑话又不好笑,别烦我我,你再吵我要越狱了。”说罢,传出了一阵呼噜声来。

  黑脸狱卒叫他不醒,又听见他说出这些话,心里顿时火气直冒。打开狱门,快步走近他身旁,冷不防一挥鞭子,“啪”地一声抽在梅郎身上,甩出几滴血珠子直溅墙上。梅郎霎时被惊醒了过来,身上如过电般传开强烈的痛楚。

  “啊……”他捂着手臂,凄厉惊叫了一声,可见臂弯处已然皮开肉绽,赫然一道蜈蚣状长痕异常可怖,鲜血正从中“呲呲”地往外冒。他惊恐的望着眼前那个恶魔一般的男人,瑟瑟发抖的往后缩了一缩,“别……别打我……别打我……你……你为什么要打我?”

  黑脸狱卒狞笑一声,道:“我他娘的干嘛打你还要理由了?”

  他用鞭子指着梅郎,恶狠狠的骂道:“你当这里是你家客店呢?请你来享福的吗?他娘的!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王狗剩那贼东西拦着,你现在还能舒舒服服的躺在这?”

  话音刚落,抡起鞭子就朝梅郎“啪啪”抽去,口中不时吐出谩骂侮辱。梅郎知道这是一个十分暴虐的人,因为每次看他审讯犯人时,下手都非常之狠,毫不留情。时常见他与王狗剩闲聊,趁着空隙,他那凶恶的眼神便要在梅郎的身上停上三秒。梅郎望着他,每每胆战心惊。王狗剩知晓他的脾气,虽为了赵小尿的事时常护着梅郎,尽量不让他在事成之前被打死。可是今天,王狗剩不在,他的机会来了。

  他早就看梅郎不顺眼了,自从他来了以后,见到自己从不问好,也未曾拿钱打点过自己,每天躺在牢狱之中,还经常有人来给他送好吃的好喝的,有时比自己吃的还好。他娘的!要知道在这狱中,他们当狱卒的才是老大,进了这里的人有哪个不是对他恭恭敬敬,屁颠屁颠的跑来送钱?他梅郎倒好,在这呆了快一个月了,依然是细皮嫩肉,从未受过半点苦刑,看着真是碍眼。今日若是不把他的脸打出朵花来,那自己真是白在这混了。

  黑脸狱卒一边狞笑,一边抽打梅郎,十分兴奋。梅郎刚开始还有力气抱头鼠窜,躲避黑脸狱卒的鞭子,可是等到身上整整落了七八十鞭子以后,他的腿上也受了伤,再也跑不动了,只能在地上爬行滚动。衣裳上面血淋淋的,早已染了一大片,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正值此时,只听到一声暴喝:“黑兄弟快快停手!快快停手!”黑脸狱卒听这声音是王狗剩,心里暗骂一声不好,继而又赶紧抽了梅郎十多下子,累的满头大汗。待到王狗剩走到跟前,一瞧梅郎,大叫一声:“兄弟,你怎么能趁着我不在,把他打成这样了呢?”责怪了黑脸狱卒几句。黑脸狱卒见他竟公然责骂起了自己,心里也是很不舒服,恨不得一甩手也抽王狗剩几鞭。

  王狗剩忿地一跺脚,怨声说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动他吗?你以为我们不敢动他吗?不是啊……县太爷亲自下了令,禁止任何人对他动刑,否则革职查办!如今你看看……你看看,你都把他打成什么样子了?这你可让我如何交代啊?”说罢,白了黑脸狱卒一眼。

  黑脸狱卒惊讶的望了梅郎一眼,心想这货还扯上县太爷了?思量了一量,道:“他是县太爷要保的人?哎呦!我的亲娘唉!这可如何是好啊?这要是被知道了,如今这人被我打成个半死,就咱县太爷那暴脾气,非得把我革职查办了不可?”他嘿一笑,殷勤的望着王狗剩道:“王哥,谁不知道最近这县太爷正和你家妹子打的好热,你可得救救我啊!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就靠我这饭碗维持生计呢!要是我被革职了,他们可怎么办啊?”

  “你自己闯出的祸,我……我……我没辙子!”王狗剩冷然回绝了他。

  “别啊!王哥!你就当弟弟不懂事,帮我这一把吧!”黑脸狱卒恳求道。

  “实话跟你说吧!我妹子最近正和我掐了架,我不好意思跟她开口!”

  “别啊!王哥!这可是救命的事啊!你可一定得帮帮我,你要是帮了我,我八辈祖宗都得谢谢你!”

  长叹一声,王狗剩白了黑脸狱卒一眼,无奈道:“也罢!也罢!我这会就做做好人帮你一把,只是你说……”他掐着下巴一思量,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得怎么谢我才是?你也知道,谁愿意干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买卖呢?若是没点好处的话……”

  “王哥!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尽管开口。”

  “我听说你前两天纳了房小妾,长的不错?”一掐下巴,王狗剩淫笑道:“我最近这心火旺,正愁没处发泄,不知道……”

  黑脸狱卒听见王狗剩这话一楞,嘴角抽了一抽,道:“行!行!行!那不过是个骚货!我正愁制不了她呢!这次王哥你可得好好帮我管教她一番。”

  这帮狱卒平日里什么坏事没干过?女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交易的工具。

  王狗剩“哈”一笑,拍了拍黑脸狱卒肩膀,十分高兴。此时,只听见狱内传来低低的抽泣声音,他往铁栅栏里一望,便见里边两人正紧紧抱在一起,喝道:“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他要是死了,自然会有人把他拉出去埋掉,不用你在这里惺惺作态鬼哭狼嚎。”

  苦秋容眼角留下泪水,顺着脸颊流过嘴角,味道苦涩。他没有说话。

  一改面色,笑了笑,王狗剩道:“我看这样也挺不错的,至少你以后就不必再费尽心思来看他了。”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听说你也杀了人?还是奸杀?虽然证据确凿,可是我一瞧你这模样,柔弱的跟个女人似的,奸?能行么?哈哈哈~”

  苦秋容依然没搭理他,顾自抱着梅郎冰冷的身体,心像被浇了滚油一般。不知道他被抽了多少鞭子?为什么前一秒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此刻竟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浑身冰凉,血肉模糊。

  苦秋容心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带着他离开,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他死了,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正在这时,他的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你感受到了么?心爱之人,即将在你面前死去时的心痛?”

  他感受到了,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

  每次当他最爱的人死在他面前时,他都会像这样撕心裂肺的疼。每次疼过以后,伤口愈合,他都会以为自己再不会这样疼。可是每当死亡再次降临,他的心口还是依旧的疼。

  “哈……”苦秋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面对虚空某处说道:“疼就疼吧!也不是第一次了,疼过就好了,我是不会因为某次受伤而畏缩的。要知道,像我这种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想死也死不了,往后不知还会经历多少同样的事。这点痛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以后,像这样的苦,不知还会经历多少。疼就疼吧!我还挨得住。”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冷哼,空气中再没有声响。苦秋容垂下头望着梅郎的脸,双手抚摸着他的面颊,“要知道你每次来到我身边时,总会让我痛苦,我当初还不如直接杀了你,可是我下不了手。对你下不了手,那我就只能自个挨着苦,朝自己下手。我对你的这份情谊,你可曾珍惜过么?”

  梅郎昏沉在他怀中,没有任何回应。

  “来人哪!快来人哪!”苦秋容扯开嗓子嘶吼道,“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来救救他,”他怀抱着梅郎,轻声呜咽着,不断重复一句话“你们有谁来救救他?你们谁来救救他?”甚是凄凉。

  铁栅栏外的狱卒们听见他的呼唤哀嚎,淡淡摇头笑了笑,不搭理他,推杯换盏之间尽情的饮酒作乐,话语涉及勾栏酒楼,新近趣闻。哪家的女人在外勾搭汉子被逮了?哪家的汉子又新纳了小妾?狱里新来了谁?怎样捞他的钱?县太爷最近正和谁好?怎样才能把隔壁那户人家的女人搞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