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秋容

  腾腾的烈火“呼”地一下飞起半空,火焰中的黑影愈加明显,他似乎是在梳理自己那朱色的长发,垂首凝神,风姿绰约。蓦地抬头望了一眼怔怔看着他的两人,视线游移,最终在唐枚身上多停留了两秒。熊熊的烈火燃烧在大地上,包裹在火焰中的盛开的花儿,却并未因它而化为灰烬,依然在火中热烈的绽放,似乎那火并不是真正的火,或许是火焰生出了悲悯之心。

  他拂动了下衣袖,烈火旋即分成了两道,两道又散作了无数火星。只见此刻立在眼前的是位身着朱色绣金衣裳的男子,他有着光洁白皙的脸庞,如剑的眉,高挑的鼻梁。眉毛轻轻一挑,媚态百出。他望着唐枚,嘴角微微一勾,邪邪的笑了一下,又迅速沉了下去。他平静的望着他,什么也不说,单是痴痴的望着,似乎这一眼就是他的天涯海角、海枯石烂。

  唐枚深深的望着他,他不记得了自己与他在哪里见过,只是感觉似曾相识。或许是在某个街角,曾偶然擦肩而过;或许是在某咖啡店,他们曾隔着桌子喝过一杯咖啡;或许是在清晨的公园里,那天天气很好,他们相视了一眼,彼此错过。或许……有太多或许,只是他不记得了,无论再怎么努力回忆,都不记得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平静的望着他,拼命搜寻着脑海中曾经有过的画面、相遇。

  他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有些惊愕,朱衣男子眸中闪过一道精光,脸色沉了一沉,幽幽道:“不……我不记得了,或许……是在哪里见过吧!我不记得。”

  “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他反问了自己一句,语气带些伤情,望着唐枚的目光旋即错开,垂首短叹了一声,对他道:“我叫……苦、秋、容!”

  “苦秋容?”

  “是!”

  “我叫唐枚!”一指边上的人,道:“她是花隔云,是岛上的仙女的徒弟。”

  “喔!”他声音很轻的回应道。旋即快速的扫了一眼花隔云,视线又回到唐枚身上。

  “你为什么会从火里出来?你知道我的梳子去哪里了么?刚才它突然飞进火里去了,帮我一起找找好么?”

  “梳子……飞进火里了吗?飞进火里,或许早已经化成灰烬了吧!你找不到的。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再送你一把,就当作……当作我们初次见面的礼物。”

  “不!不必了,这把梳子对我的意义不同,我一定要找到它,即便是已经化成了灰烬,我也要看看它化成灰烬后的模样。”

  苦秋容“喔?”了一声。

  唐枚走到方才烈火燃烧过的地面,却不见火焰的痕迹,原先被炙炎包裹的鲜花,依然如先前一样,火热的绽放在原地,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或许真如你说的,我的梳子早已经化成了灰烬,散作了尘埃,飘飞到空中,我是永远也再找不到了。既然如此,我还是不找了。”

  “不找了么?”苦秋容好奇的问道。

  “不找了!”唐枚笃定的说。

  “那就不找了,”苦秋容极轻声的说了一句。因为声音很轻,不一会便飘散在了空气里,似乎是他一人在自语。

  “你说……你要送我一把新的?”唐枚扭头对苦秋容说,“你说话可算数?”

  “你……”苦秋容欲言又止,他原本想说你方才不是不要么?此刻却只道了“好!”嘴角微微一扬,骨节分明的玉手抬起,微微一亮,凝聚成光芒,待光芒退去,他的手心便现出了一把如方才一模一样的琉璃梳。

  “这把梳子对你来说很重要么?方才你说……意义?”

  接过梳子,看也没看便揣进了兜里,唐枚道:“这把梳子是我从别人那里借来用的,迟早有一天是要还与人家,如果今天我把它弄丢了,万一向我索赔,可不好。”

  苦秋容闻言,眉头拧了一拧,只淡漠的“喔”了一声,柔声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唐枚问道。

  “没、没什么……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去见一个人!”

  话音刚落,朱衣隐没红芒,只眨眼之间,眼前之人便消失不见。唐枚望了眼远处的一滩血泊,穆若清涟也不见了。

  这时,花隔云上前对他说道:“走吧!方才师傅传话与我,让我立刻带你去见他。”

  “你师父要见我?”

  蛇沼!

  “浮余老龟!浮余老龟!”华胥琇莹强撑着半口气,将穆若清涟带到了蛇沼老龟浮余的洞府时,此时浮余刚外出,只有白云蟠一人正卧在府内深潭边上,见华胥琇莹与穆若清涟模样,白芒一盛,化作了个美貌细腰女子,出来相迎,“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还没等白云蟠走到边上,华胥琇莹先一个跟头栽倒在了地上,连着穆若清涟也倒了下去,她趴在地上,气息微弱的道:“救、救……”还没说出一句整话,便先晕死了过去。

  “风琇莹!风琇莹!”白云蟠唤了两声,见无反应,一探风琇莹脉搏,旋即望了一眼穆若清涟,摇头长叹一声,想到她竟能强撑着把他带来此地,已然是奇迹。先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把穆若清涟扶到了深潭中心,意欲借着潭水来为他疗伤。

  此潭名玛瑙潭,其水呈血浆之色,远远望去,无波无浪,恍若玛瑙,故得此名。有人言此水乃是集万千恶鬼之血而成,积成此潭;有人言此水是上古神族所化,故灵力极强,可使伤者痊愈;有人言此水连通天河与地河,血色之象是世间人心的倒影。但不管怎样,这潭具体由来此时已无法得知,只有一样可以确定的是,此潭之水对疗伤具有奇效。

  穆若清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目光游移,望见了一旁面色苍白的华胥琇莹,心猛地绞痛了一下。他低低地呼唤了一声“琇莹”,她沉睡着,却再不会有回应。扭头望向白云蟠,穆若清涟问道:“她怎么了?怎么还不醒?”甚是悲痛。

  白云蟠方才为了救他,费了些力气,盘腿打坐,运功恢复。她睁开双眼,幽幽道:“她的内丹没了,或许……”

  “内丹……没了?怎么会……你知道,是谁夺走了她的内丹?”

  “这个我不知道!在她把你送到这里来之前,她的体内便没了内丹,她能强撑着把你送到这里,已经算是个奇迹了。穆若清涟,你……要节哀!”

  穆若清涟垂首沉默了,他静静的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喔!原来是这样,他突然记起那时华胥琇莹好像是想用内丹来救他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有人在暗中捣鬼,害的她失去了内丹。

  “啊……”他仰天暴吼了一声,“是谁?是谁?为什么?为什么?”

  仙岛海边上!

  苦秋容望见远处那个迎风而立,身着玄色长袍的背影,走到他身边,望着他所望的晚霞,问道:“为什么?你既然杀了我,又为什么要救我?”

  “我为什么要救你?媚郎,你还是和当初一样的天真!”

  “不!”苦秋容听见这个名字,眉头一蹙,不想再听他说下去,道:“你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有太多令我伤感的过去,我不想再回忆起那些事情,如今我有了新的姓名,我叫苦秋容。”

  “苦秋容……苦秋容!苦……真苦!”

  “现在,你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我?”苦秋容望着他精致的侧颜,发现他的肤色比起与他初见时晦暗了很多,“不是说,仙人不会老么?为什么你却是个例外?”

  “衰老的永远都不只是外表,我活了这么久,心早就已经是皱纹深浅交织,伤痕累累。我救你,也是为了救我自己,更是为了救他……我想你答应我你带他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永远都不要让他们相遇。”

  “可是……你这是违抗天命?”

  “天命?你可曾屈服过么?”

  苦秋容沉默了,望向天边绚烂的霞光,叹了一声,又说:“可是天大地大,我们又能去哪里?天上那么多眼睛盯着,我们又能逃到哪去?你所说的,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难道你以前从未痴心妄想过么?当年你救钟玉清,你救吴一凡,你拼了命的要带唐枚离开,难道你敢说你从未痴心妄想过吗?”

  苦秋容:“……”

  “痴心妄想也罢!美梦破裂也罢!尽管知道终有一天美好的事物必定会逝去,可还不是有那么多人去争、去抢,想要霸占那短暂的一瞬间么?我知道,你心里有他,所以我愿意帮助你带他离开这里。”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卫聊,卫先生,我还是该叫你虞大人?你……我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当初明明是你利用楚王,害的白府家破人亡。也是你害死了钟玉清,后来又派人杀了俞瑞。你害苦了吴一凡,致使他郁郁而终。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好?求我带他离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是想要利用我,再次陷害他吗?不!我决不答应,曾经我想我带他走,不过是想保护他,我是怕他会再次受到你的迫害。你以为,凭你的三言两语,我就会相信你?”

  “你会的!为了他,也为了你自己,你一定会同他一起离开这里!更何况,如今你吞了鹿精的内丹,吉光兽一旦知道了是你,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杀死你,你不是他的对手……我刚才已经传书给他,他很快就会来找你的,你已经别无选择了。你要么看着唐枚被我杀死,要么带上他一起逃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苦秋容冷笑一声,咬牙切齿的吐出了三个字:“你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