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水绘之夏

  夏目随手翻了翻簿子,自言自语般开口:“今天晚上大概又会有妖怪来要回名字了吧。”猫老师立刻跳上桌子冲夏目喊道:“不行!不许再还回名字了!友人帐已经越来越薄了,再多还几次就没了!那我守在这儿干嘛?你如果不听我的我现在就吃了你拿走它!”猫老师说着张大嘴朝夏目扑了上去,夏目君冷静地一挥拳,某只圆滚滚的生物就被揍飞到了天花板上,头也穿进了天花板,四肢乱蹬了好一阵才重回地面。

  夏目看着猫老师淡淡一笑,他们之间常这样开玩笑的打闹。友人帐,是夏目贵志的外婆夏目玲子传下来的遗物,上面记载了当年拥有强大灵力的玲子打败的所有妖怪的名字,有了这本友人帐就能任意号令账上有名的妖怪,换句话说,就是这些妖怪的主人。因此这本纸簿引来了许多想将它据为己有的妖怪,猫老师原本也是其中之一。继承了玲子的力量和这本友人帐的贵志则决定将名字尽可能地还回去,这一消息传开后就常有妖怪半夜来找他要回名字。

  “贵志,塔子阿姨叫我们吃饭了。”夏目房间门口渐渐传来脚步声,爱子清澈的声音随之响起。“啊,我知道了。”夏目回身向爱子点点头,把友人帐放回包里。“夏目,这丫头是谁?”猫老师忽然蹦出来,围着爱子打圈圈,又跳到她肩上左闻右闻,“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力量充沛洁净的灵力宿主,连你也比不过她。”“我?比夏目君强么?”

  从遇见河童的地方回来的路上,夏目已经简单介绍了他和这个家的一些情况,也包括猫咪老师在内,所以爱子丝毫没(必要假装)表现出意外或惊吓,倒是最后这句让她有些讶异。“猫老师,别这么没礼貌。这位是长谷川爱子,是中国留学生,接下来的一年里会住在我们家。”夏目把扒拉着爪子的猫老师从爱子身上抱下来,和爱子一道下楼用餐。

  “贵志,以后在学校里要多多照顾爱子哟,她年纪比你还小,独自来这边一定会比较辛苦。”塔子阿姨一边替爱子夹菜一边嘱咐夏目。“嗯,我知道。”夏目温和地点头。爱子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塔子阿姨,您太客气了,这样太麻烦贵志了,本来平时就要拜托你们照顾很多。”“哪里的话,爱子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塔子阿姨见她这么懂事有礼,心里更喜欢爱子了。“谢谢您,那就麻烦了。”爱子腼腆地低着头说。

  夜里,夏目刚刚还回一个名字,正要重新睡下时,突然听见了有脚步声朝自己的房间过来,停在门口后是“叩叩叩”三次有礼貌的敲门声。夏目心下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一面这样想着一面要去开门。忽然肩上一重,却是不知何时醒来的猫老师,他微眯起眼低声说:“小心点,有妖气。”夏目点点头,心里紧张了几分。小心地拉开纸门后,看见的却是低着头穿着白色和服单衣的爱子。

  “是爱子啊,”夏目松了口气,转身坐回榻上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啊,还是先进来吧。”爱子却突然朝夏目跪下,深深行了个大礼。正当夏目不知所措时,猫老师从夏目肩上跳到了他身前,眯着眼说:“她不是爱子。爱子没有妖气。”“爱子”闻言身子一颤,慢慢直起身,恳切地望向夏目。是爱子——的身体,除了,这双望着夏目的眼睛变成了湖绿。

  “对不起,夏目大人,虽然很冒昧,但是请您帮帮我。”听见“爱子”口中传出的柔美声音,猫老师不禁一怔:“阿绘?”“爱子”向他点点头:“斑大人,好久不见。”“老师认识她?”夏目披上一件羽织,起身关窗,初夏夜晚的山风还带着凉意。“唔,”猫老师抻着爪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这家伙是我以前住的山里的一个小神仙,大家都叫她阿绘。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变成妖怪了?”

  阿绘低下头:“这正是我来拜托夏目大人帮忙的原因。”她跪坐下来,道明来意。原来,阿绘原本一直在山中修行。几个月前,人类打算将那座山推平,修建一片别墅区,那座山里的精灵、神仙和妖怪们纷纷离去,一些动作慢一点的就被人类制造的废气之类污染致病,迅速死去,阿绘也被人类的欲念污染成了妖怪。变成妖怪的阿绘越来越虚弱,有时白天还会因为迷失本性而伤人,这让清醒后的阿绘非常后悔。

  “幸好,这个时候我听说了友人帐和夏目大人,因此特地冒昧来访,希望能得到帮助。”阿绘再次恳切地伏身为礼。夏目有些不知所措地避到一旁:“那个,请不用如此多礼,我是说,应该怎么帮你呢?”阿绘抬起头,欣喜地笑了:“夏目大人答应了?”“啊,当然,如果做得到的话。”夏目贵志你这个老好人真是够了!猫咪老师白了他一眼,踱到他手边团成一团。“那么,请收下这个。”阿绘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双手递上。

  夏目接过,一看之下却大惊失色:“这……这不是……”阿绘淡淡地点了点头,解释道:“这是我的名字,请夏目大人暂时收下代为保管。这样,只要这个名字保存完好,我就不会因力量耗尽而消失。而且,如果我迷失了心智,夏目大人也可以通过这个来约束我,避免造成更大的伤害。这段时间,我会在夜里去寻找新的修行之地,找到以后就可以通过休养重新回归仙身了,到那时再来拜托夏目大人还回名字。”

  “这样……那好吧。”夏目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将那张纸放进了友人帐。

  “不过阿绘,你干嘛附在这丫头身上啊?要来见夏目的话完全可以现原形嘛。”猫老师打了个呵欠,挠着耳朵说。

  “啊,抱歉,因为我的妖力很弱,又不知道夏目大人房间周围有没有结界,毕竟以我现在的力量只要一个小结界就会让我消失,所以就附在了这个灵力强大的孩子身上,”阿绘伸手按住心口,露出一个爱子绝不会有的典雅笑容,“这个孩子的体质和心灵都非常纯净,刚才我说要附在她身上时也毫不犹豫地答应,是一个善良美好,像春日雨水一样温柔可贵的孩子呢。”

  啊?是爱子自愿让阿绘附身的?一人一猫(?)都愣住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告辞了,”阿绘再次行礼,“那么,一切就拜托夏目大人了。”“啊,好。”夏目回过神来,应了一声。阿绘闭上双眼,爱子的身体开始发出淡绿色的光芒,一个湖水绿的长发女子身影渐渐从爱子身体上分离出来,向夏目鞠了一躬,飘出窗外消失了。爱子毫无知觉地向前倒下,夏目忙扶住了她。

  “爱子,该起来了,还要上学呢。”清晨被夏目的声音唤醒,爱子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等等,夏目的声音?!爱子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圈自己所在的地方,大脑飞快处理消化她所看到的信息:这里是夏目的房间!她她她她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正在被雷劈中状态的爱子冷不丁头上遭到一记爆栗,猫老师的声音随之大声响起:“笨蛋!怎么能随便让妖怪附身呢?!昨天晚上你干的事简直比夏目那家伙还傻!”“我没有‘随便’被附身啦……”爱子有点小委屈地嘀嘀咕咕。夏目恰好走了进来,见状直接上前把猫老师提起来扔到了身后,然后对爱子温和地一笑:“昨天晚上阿绘离开你的身体时你已经睡着了,所以我就在我房间里另外打了地铺,直接让你睡在这里了。”

  “那个,真、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爱子低头,脸红红地小声说。“没什么,快去换衣服吧,等会儿要吃早饭了。”夏目体贴的语气抚平了爱子心中的不安,她点点头,速度跑回房间洗漱梳头换制服。

  “那么我们走了~”爱子和夏目一起向塔子阿姨行礼。“路上小心。”“嗯。”去学校的路上,夏目忍不住问道:“爱子,你为什么会同意让阿绘附身呢?”爱子微微偏过头,细细的晨风扬起几丝少女的黑色长发,连声音也在风中柔软:“那个时候,阿绘姐姐说,她有一个无论如何也要等到的挚友,所以不能就这样消失,如果朋友为此难过的话,就算消失她也无法安心。而且,那时,我看见阿绘姐姐哭了。”

  黯淡却依然美丽的月华下,有着湖绿色蓬松长发的和服女子跪坐在屋子中间。细碎透明的泪珠不停地从捂着面的双手指缝间滴落,浸湿了覆去她三分之二的脸的符文白缎,在洁白的长襦袢和墨绿的单衣上晕开许多小圆点。